三、际遇（1/2）

1、

当那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下坠感传来时，温毓再次害怕起来，一边惊叫一边双手乱挥，试图捉住什么东西阻止自己坠落，绝望之际，她忽觉腰里一紧，脑袋也撞上了一个硬硬的物事，痛得眼前金星直冒。然而万幸的是，恐怖的急速下坠感终于消失，虽然还是在往下滑，但已经不那么怕人了。

戍卫队那人虽则早有准备，还是被温毓下坠的力道冲击得险些失去平衡，忙用手里的短刃攀住岩壁，勉勉强强滑到了底下后，又带着温毓就势滚了几滚，总算安全着陆。

温毓只觉浑身骨头都快散了架，但并未感到剧烈的疼痛，便迟疑地睁开了眼睛。一睁眼，她方发现自己是整个趴在一个男人身上，心里顿时一慌，两手撑着对方的胸口试图站起来。那人本就承受了坠崖的大部分冲击力，又被她这么一按，立刻撑不住哼了一声，苦笑道：“看来你是没事。”

温毓错愕抬头，不防对上一双亮晶晶的凤眼，心下一怔，正欲开口，脑袋忽然被用力压下，重新贴在了那人胸前。

对方一边抱紧温毓，一边将足尖在石头上一蹬，迅速贴着地面向后溜了一段，勉强躲过了铁骑掷过来的蒺藜之后，随即将右手在地上一按，整个人斜斜从旁边的坐骑肚子底下钻了出去贴在马侧，左足用力在马上一踢，马儿吃痛，沿着山路狂奔了一阵。没跑多远，他又拎着温毓跳下马背，钻进了一处茂密的松树林子。

温毓被这一连串动作折腾得更加头晕眼花，却也忍着没叫出声，很快，那人喘着粗气轻声说：“这样跑是跑不掉的，我先将你放到树上去，你等我一等可好？”一听见说要和他分开，温毓立刻摇头，又把他抱得紧了些。那人无奈，温声道：“别怕，我答应你，今儿我若能活着回去，你便也能；你若出了事，我必不会独活，你瞧可好？”

这话如此郑重，温毓不觉抬眼看一看他，手里的力道方松了些。对方忙趁机提了一口气，抱她上了一株杨树安置好，又翻身而下，身影很快就不见了。

温毓紧紧抱着树干，身子颤得像这树上的叶子一样。不久，她听见几点闷闷的“扑哧”声和清脆的“啪嗒”声响起，吓得只管堵住耳朵闭上眼睛，再不敢听也不敢看。不知过了多久，沙沙声自远而近，有个人蓦然从树叶间钻了出来，没等温毓反应过来就将她夹在腋下，迅速溜下了树干。温毓又怕又怒，两脚一着地就挣扎着推开身边人，谁知自己也因此向后摔了下去，继而听到一声闷哼：“慎重！”

温毓听这声音熟悉，立刻爬起来转身看了过去，果然见身后坐着方才那个戍卫队的将官。只是，她很快也注意到，那人脸色十分苍白，尤其左边胸口还有一片血迹，显然是新加的伤口。

“怎么如此莽撞！”方才将温毓挟下树的那人忍不住低低抱怨一声，跪下将上司的衣裳撕开，快手快脚地替他重新裹了伤口。

温毓一时被吓住了，也没想起转开视线，那将官转眼看见，只得笑了一声：“小姑娘，非礼勿视。”听见这话，温毓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在看他的胸口，忙将身子扭了开去，只觉耳根烧得发烫，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来。好容易她平静些，刚想说些道谢的话，偏又看见前面不远处的场景，顿时吓得再次缩到了那两人背后。

那边草地上正一前一后躺着两个……严格来讲也算是尸体，只是一个没了脑袋，一个半边肩膀都被砍了下来，看着十分恐怖。

“对不住，原打算埋起来，只是我受了伤，陈平一个人忙不过来。”

那人语气里满是抱歉，温毓抬眼对上他眼里里轻柔的光芒，总算鼓起勇气问了一句：“你……你方才把他打发走，就是为了设伏，是不是？”

对面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那将官还夸赞一句：“你这小姑娘很聪明。”

温毓脸上又一热，低声说：“谢谢你。”

“谢什么？”那人一边穿衣一边笑，“你说的是，戍卫队的职责便是要保护中京每一个平民，所以保护你也是我应当做的。——你会骑马么？我还需回马鞍谷去，陈平送你回城里。你若不会骑马，只怕路上要遭些罪。”见温毓迟疑着点了头，他又打趣说：“哦，可真是女中豪杰！”

他说得温温和和，温毓明知他这是怕自己被铁骑的尸体吓着了才加意安慰，心里却有些失落。一旁站着的那个人似乎有些担忧，低声说：“大人，不若您送这位姑娘回去吧，马鞍谷属下去便行了。您身上这伤……”

“不妨事。”那人翻身站了起来，笑道：“早听说拓侯不是个好相与的，我让褚英去已是大不敬了，只怕他找麻烦。你听我的，快些将这丫头带回去，路上不可有任何闪失。”

温毓愣了一愣，身上忽然冷了起来：因为拓侯不好相与，所以你才不得不强撑着这样的伤去救……救“公主”么？一念及此，她忽然开口说：“我也要去马鞍谷！卫儿……公主不是还没脱险么？”

对方却立刻摇头：“那里已有了许多人，你一个小女子去了能做什么？先回城去吧，可别给我添乱了。”温毓闻言脸色一红，紧紧咬着嘴唇，眼角往他胸前瞟了一眼，便没再开口。

许是见她太失落，那人又笑了笑：“你这丫头干脆又懂事，只是也太容易相信人了，只怕容易吃亏。”温毓一愣，不得不问：“我……”——我什么时候乱相信人了？没等她问出来，那人笑道：“那么高的地方，我让你跳你便跳，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

温毓啊了一声，直愣愣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作答。那人见他这样，忍不住笑了出声，随即上马走了。温毓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一事，忙问他留下来的那手下：“你家大人如何称呼？”

那兵士对她没什么好气，冷冷道：“姑娘要为我们大人好，便只消装作不知道他即可。否则若给人知道他不去救公主反而救你，不知侯爷会如何怪罪下来！”温毓听出他话里的不满，只得咬着牙说：“拓侯……行事的确偏颇了些，我替他和您赔个不是。”那兵士并不领情，嗤笑道：“这和您有什么相干？再者你我都不过是下人，主子们的好坏不好乱说。”说着，他将温毓扶上马背，自己也上了马，加鞭便走。走出一段，他觉出不对，回头看见温毓还在当地没动，只得问：“怎么了？”

温毓看着他问：“你家大人，我该如何称呼他？”

这兵士看看她的眼睛，意识到自己好像必须回答这个问题。

这又不是什么瞒人的事，她既然这样想知道，他索性也就答了：“那是新上任的中京戍卫郎，杨熙杨大人。”

2、

马鞍谷的地形远比马鞍复杂。单是山谷里蜿蜒出的小路就足有上百条之多，虽然沈莳将京畿营也拉来帮忙，但要在这里找到人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成的。

更倒霉的是，不知怎么回事，狼犬到了这里全都哼叫着往后退，怎么也不肯上前，温敏怒极杀了一头犬，也没能让这些畜生往前踏一步。沈莳也有些沉不住气，回头斥道：“不是说杨熙在这儿吗？怎么没见他人？把他给我找来！”余人察觉他语气不善，不敢怠慢，忙拍马去寻人了。沈莳转头又看看漫山遍野的兵，终于咬牙道：“传令下去，有谁找到公主，加官三级，赏银万两！”

此令一出，满山里的兵士们顿时更积极了，也不用人催，个个儿抢着往最危险的地方钻。

杨熙后来已认出温毓便是自己午间见过一面的那人，因那时苏铭和他说过那两人之一是温毓，所以他才会那么容易就信了温毓的说辞，只是他一直将温毓和卫央的身份弄错了，还以为自己救的只是个小宫女。真说起来，虽说戍卫队的功用不是保卫皇族，但他放弃“公主”而选择先救“宫女”这事肯定要惹人诟病，故而等到了马鞍谷，他并未先去寻温敏或者沈莳，而是独自观望了一会儿，后来见所有人都涌向一个方向，便也跟了过去，远远看到那边一块硕大的岩石，石上立着一男一女，女子被反绑双手，嘴巴也被手帕塞着，满脸都是泪水，而那男子却好整以暇，嘴角甚至竟带有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