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2/2)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高君行爷爷的遗像,遗像前面是供龛。客厅里面高朋满座,那感觉就像是很多年前大家来这里给老人家拜年时的场景一样,但是斯人已逝
陈小军、马小亮、王谦都在,一个个满面愁云、衣衫不整,围在中间的是高君行。上官策开始还能淡定的站在一边看着这些人,就好像是小时候一样。可是不到两分钟,他就没办法站下去了,时间可以改变很多,时间也可以消化掉很多。
此时的众人早就不复少年模样,上官策随手搬着板凳坐在了高君行的身边。
“没想到啊,你高君行还真是灯下黑啊,几年不回来,一来回就给哥几个玩黑的?”陈小军翻着白眼,转脸看着上官策,“还有你,你这跟屁虫当得还挺有滋有味的!”说完,狠狠丢掉手里面的香烟用脚踩上,鼻子里面还哼哼唧唧。
上官策看他这幅德行,二话不说,狠狠踢了陈小军一脚,“扫帚在厨房,麻利儿的给我扫了,德行!”说着,也觉得小马扎有点坐不住了,就站起身来,指着身边的这几个人,“有事说事,别逗指桑骂槐的,都多大的人了,你们来干嘛的?看老人?还是叙旧?还是有点别的目的,有话都他妈的给我说清楚了!今儿都是来干嘛的!”
陈小军看着上官策先是一愣,看看众人都闷不吭声,嘴角就扯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然后回头看着上官策,“行啊,来劲了是吧!上次在车间,我给你脸了,你天天大呼小叫的干什么?你以为现在你就是这个厂子的二当家了?告诉你,还没改朝换代呢,你现在吆五喝六的,有点早吧!”
高君行一直坐在这里,脸上带着一沉不变的笑容,这样的笑容就像是刻在他脸上一样,好久都没有卸下来过了。回来之前他曾经幻想过,也许自己来到了这里可以暂时卸下这样或者那样的伪装,做一回真实的自己......其实他心里也知道,没有什么会一尘不变的,其实早就知道,这样的局面其实早知道。
“你们这话说的,到底是希望继续这样混日子还是改朝换代?要是不想改朝换代,来我们这里也没啥大用,你们就好好工作,全厂的每个职工每个位置的人都物尽其用了,你们也不至于混成这样吧?怎么着,别管我们吆五喝六早不早,先说说你们这趟来的目的是啥?小时候脑袋瓜子不清楚,也就是考不及格的事儿,长大了要是还犯浑,那这日子能过?”
“上官策,我特么给你脸了吧!”陈小军脸涨得通红,站起来就想挥拳头。
“我的脸,不需要你给我!”上官策站在一群人中间,他的脸也是红的,看着身边这些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他很清楚这些人都是来干什么的。只是看到他们现在这样,除了愤怒觉得可怜、可笑,“我们,吆五喝六早不早?如果早的的话,你们还有必要来这一趟吗?车间的事情,你还有脸说车间的事儿啊?你五魁首六六六的时候,知道那是上班时间吗?怎么着?您老人家还想我给你颁劳模奖励啊?您还觉得您那样儿特对是吗?”
“对,对......”一声比一声低,陈小军慢慢不在出声了。
一边的马小亮嬉皮笑脸拿出烟来缓解气氛,“来来,都几十年的朋友了......”
“什么朋友?谁是你们朋友?是朋友一进门就这样?”上官策指着陈小军,并且一把推开了马小亮手里面的烟。
马小亮的手举在半空中,讪讪的看着大家笑,很快他的目光交接到了高君行的目光,笑呵呵的来到了高君行的身边,“喏,给。来一根。”
为了不驳面子,高君行接过了马小亮手里面的烟。
坐在最旁边的王谦的尴尬的搓着手,也想打个圆场,“其实,我们......”话说了一半儿,他实在是不善言辞,张了张嘴,又合上了,看着大家憨厚的笑笑。
事到如今,高君行环顾四周觉得自己实在是没办法在沉默下去了,刚想说话,他的微表情很快就被上官策捕捉到了,他用手按住了高君行,用眼角的余光示意他暂时不要说什么。两个人的目光短暂的相交,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上官策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看着大家,只是一会儿,就笑了,算是真诚的笑容,一边看着陈小军、马小亮笑着,一边伸手拿过高君行手里面的香烟,低头看看,“呵,苏烟啊,档次可以啊。你们现在一个工资多少?一天几包烟?”
室内一时间安静无声了。
“听说,你们现在一个个也都成家立业,拖家带口了,”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都是自己住着,还是和老人一起住呢?说说呗。”上官策收起了刚才的怒气,现在反而很平静,他看着这些人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心里堵塞着,“我见你们之前也调查了,现在厂里面多久没开工资了?你们和老人住在一起是为了孝顺父母还是为了混口吃的?”
高君行用眼角的余光看看上官策,只看到他的侧脸的线条,周围从小玩到大的玩伴们,一个二个脸色都很难看,是那种被人揭开伤疤的难堪。他伸手把上官策拽着坐了下来,“都散了吧,我爸一会儿下棋也该回来了,我难得回来一趟,平时尽孝比较少,就这几天,让我陪着老爷子安生两天行吧。”
大家伙儿相互看看,再看看地上的烟头,王谦第一站起来,陪着笑,点头着头拉着众人离开了。
陈小军和马小亮好像都意犹未尽还想再说点什么,最终都被王谦硬拉走了,“有什么话,咱们以后再说,又不是明天就要走了。”
现在这个不大的房间安静下来了,高君行和上官策先是一阵沉默,等了一小会儿,高君行看看表,拎起扫把打扫房间,上官策低头看着,“你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事来吧!”
“你说的话是不是有点重?”
“重吗?他们来这里想探口风还是想提前给自己某个出路?哼,你是没看到他们在车间里面打牌的样子,我真是......”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阳光洋洋洒洒的从天空透过云彩、树叶洒落下来,眯着眼睛看一看到一片金灿灿中带着一点细细密密的浮游,像是有生命一样在上下翻飞着。家属院的下路上,铺陈着一地的落叶,一阵吵闹声打破了这里面原有的宁静。
“走,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磨叽?”是张文拽着李小光的胳膊要他往单元楼栋里面拉,但是对方就像是宁死不屈的革命烈士一样,一点也不肯退让,坚持不要上楼,“李小光,我给你脸了,你怎么回事?赶紧的,去民政局登记。”
李小光看到这样的局面实在是僵持不下,赶紧蹲下来,死皮赖脸的抬头看着张文,“再想想,再想想!”
“想?你想想什么?去年你怎么不这么说?前年你怎么不这么说?你现在要想想?”张文柳眉倒竖,杏眼圆翻,看着李小光,“你是不是有别的想法别的人?”
腾一下,李小光站起来,恶狠狠看着张文,跺了跺脚,“可不带这么污蔑人的,什么啊!我天天接触谁,你心里还没点数吗?”李小光也提高了声音,大声吆喝着。
两个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对峙的时候,头顶上出来哗——打开窗户的声音,在张文和李小光头顶的三楼上,窗户打开,欧阳欲晓散着头发,素着脸,脸上带着笑,露出头来,“呵,就听见你们两个的声音了,怎么着,撒狗粮呢?”
张文狠狠白了李小光一眼,再抬脸对着欧阳欲晓说,“你这是刚起来吗?”
“可不是难得休假,我肯定得睡个地久天长才行啊!”说着打个哈欠,然后笑眉笑眼的看着底下两个人,“我刚才听见民政局民政局的,你们这是要去领证啊!”
“我......”李小光刚想说点什么,从旁边楼栋里面出来一个人,吸引住了他的目光——西装革履一本正经的样子,虽然是许久没见了,但还是能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上官策。早就听说,他和高君行回来了回来了,可大家都忙着,这才刚见着。
上官策也看见了楼下了张文和李小光,顺着两个人的目光再往上面瞧,欧阳欲晓的笑脸也映入眼帘。他心头一热,原本这些人的关系就更近一些,只是因为忙,暂时还没有见到。真是相约不如巧遇,这不,一下子就都见到了。看着楼上的欧阳欲晓,脸上的棱角比小时候明显些,应该是是退却了青春的婴儿肥更平添了几分女人的妩媚,“你们......真巧啊!”上官策说。
李小光看大上官策从这个楼栋里面出来,心里就知道肯定是从高君行家里面出来,他以为自己刚才和张文的对话被对方听到了,心里很懊悔,再看看身边的张文,悄悄靠近了小声说,“咱们两的事情,以后再说行吗?”确认过对方的眼神是同意了以后,他赶紧堆起一脸的笑,冲着上官策打招呼。
欧阳欲晓看见上官策很高兴,赶紧挥手。毕竟她是一年到头难得有这样休息的时候,放弃了出去旅游就是为了回来和大家相聚的,“哎呦喂,您和老高是真忙啊,姑娘我在家里巴巴等了几天了,也没见你们来联系我,赶紧的,大老板快请我吃饭,为了回来见你们,我巴厘岛都没去成。”
上官策乐盈盈看着欧阳欲晓,“你可真行,我们千里迢迢回来了,一见面先不说问我们好不好,直接就打劫啊!”说完转过脸看着李小光,想象中见面的时候不说是老泪纵横,也得上来拥抱两下子,可是此时此刻大家见面了,反倒是有些生疏了,好半天他才说,“你们......这几年......”
“挺好的。”没等上官策把话说完,李小光赶紧接口。
楼上的欧阳欲晓笑着,大声问,“高君行呢?在家当什么新媳妇,出来聚聚?”
下意识的张文抬头看着欧阳欲晓,她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李小光尽收眼底,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嗨,我刚从他家出来,”说到这里上官策摇摇头,叹息着,“嗨!”
“怎么了?”李小光问。
“得!”楼上的欧阳欲晓回过头,看看自己家里面从客厅里面冒出一阵的二手烟的烟雾,听着里面有一搭没一搭传来的说话声,再回头对着楼下的几个人摆摆手,“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冲着上官策,“去吧老高给叫出来,咱们今天聚聚!我现在洗漱一下就下楼!”
“得嘞!”上官策满口应承。
“就到我们那里坐会儿!”李小光邀请。
“等我上去把老高给叫下来!”
“你们也真行,就应该一回来就直接来找组织报到的,还非要我们请你们啊!”欧阳欲晓一边说,一边看着上官策冲着自己傻笑,这才关上窗户,长长出了一口气。
欧阳欲晓一边往洗漱间走,一边随手扎着头发。此时她的家里面也是很热闹的。客厅里面,欧阳父亲正和一帮老哥们打麻将,哗啦啦的洗牌声。刚打开水龙头准备洗脸,就听见有人在对欧阳爸爸说,“您说,这厂子要是关门了......”
啪——欧阳老爸重重的把牌拍在桌子上,“关什么门?谁说关门了?”
在洗漱间的欧阳欲晓,随手拿起一个皮筋,将自己的头发扎成一个发髻,纤长的手拧开手龙头,接上一把水,耳朵里间钻进来客厅里面打牌声、聊天声——
“您说,好歹您也是咱们的工会主席啊.........”有人说。
“得了,早退休了,我现在就是.....二条.....”欧阳老爸漫不经心的说,“老废物一个!”
“这话说得,你要是老废物,我们往哪儿搁?”
有人在拍马屁,欧阳欲晓拿起毛巾在脸上擦了一下,不自觉的笑了笑。从小到大,这样的话自己也算是听得多了。将毛巾放好,趿拉着拖鞋,转身就往自己的屋里走。
“要我说......”客厅里面的牌局还在继续,欧阳老爸微低着脑袋,一手摸牌,精明的眼睛投射出一股察言观色的光来。这些人最近上蹿下跳的忙什么,他心里门清儿,想到这儿,就接着说,“都退休了,管那么多闲事干嘛!”
“我们,这不也是......”
“嗨!”一个明显听起来就觉得声音很是精明的人,敢接接过话头,“您家欲晓那是不用操心,可是我们家那些不争气的,还在厂里呢!这要是倒闭了......”
“我再说一遍,别天天倒闭倒闭的放在嘴里,”欧阳老爸真是有点生气了,“我不爱听!”
一时间客厅里面安静了,换衣服的欧阳欲晓没站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上下、前后打量着,感觉还是挺满意的,随手再把自己的头发拆下来,瀑布一般的长发就像是绸缎一样,打着卷就下来了,轻巧巧落在腰间,看起来给她平添了几分性感。也许是因为长久的当医生,她的衣柜里面大部分都是白色的衣服,好像那份白色已经刻在自己的气质里面一样。
来到梳妆镜前,拿出化妆包,开始描眉画眼,心里想着,自己老爸就是这样一辈子都喜欢被人众星捧月一样供着,退休以后好长时间不适应,这会儿厂子要被收购大改革了,仗着自己那点余威,老爸又被大家重视起来了。想着想着,欧阳欲晓拧上了睫毛膏的盖子,心里默默盘算着,过去厂里面工人要闹事争取什么权益之前都会来老爸这里,现在.....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开始侧耳听听那边都在说点什么。
客厅里面打牌的老头们,好像找到了别的切入点,一边洗牌一边聊,“嘿,咱闺女,还没主儿呢?”
“没啊,你有合适的?”欧阳老爸很热情的问。
“切,咱家闺女那么优秀,还需要别人介绍!”说到这里,那个人停顿了一下,“老高家那小子回来了,咋样,从小就看着这两个孩子合适!”
啪——门被欧阳欲晓推开了,她纯白色的衬衫黑色裤子,细高跟鞋,寡淡的脸上现在表现出一副很不耐烦的感觉,本想张口说上两句,可是客厅门打开以后看到的都是略微上了年纪的老大叔,自己作为小辈实在是不好说点什么,只能满脸堆笑。来到自己老爸的身后,给欧阳爸爸揉肩膀,自己笑着说,“各位叔叔大爷们好啊,真难得又来我们家打牌了,我爸啊,看到你们就很开心!老几位喝茶吗?”嘴上笑着,眼睛却伶俐的看着刚才说话的那个人。
那人好像丝毫没有感觉到欧阳欲晓此时的不开心,还在说着,“丫头,你瞧瞧,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十八个啥啊!都三十多了快!”
“爸!”欧阳欲晓在自己老爸的肩膀上狠狠的揉了一下,转脸对着各位叔叔们笑,“我虽然现在不在咱们厂子,但是情况也了解一点,我觉得被收购是好事啊!你们怎么看起来不高兴似的!”
“那能是一句话的事吗!再说了,厂子这么些人......可咋整!别一朝天子一朝臣,都让下岗了,或者更狠点一刀切了,那可咋整!”
欧阳欲晓微微一笑,放下手,靠近自己老爸,小声说,“爸,我一会儿有个局,晚上不在家吃啦!”说完,和各位挥手告别。走出客厅,关上门,换鞋的时候,欧阳欲晓突然想起一首歌来,忍不住唱了出来,声音很大,打牌的人应该都能听到,“......心若在,梦就在......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外面落日融金,,点点余晖洒在地面上、空气中,在外面乘凉的老太太们也都摘好了菜,收好了下马扎,准备回家做饭了。欧阳欲晓笑着和大家打招呼,看看腕上的手表,回想自己小时候下班以后接孩子回家做饭都是天经地义的,可是现在呢?基本上都是老人售后服务了。
二十年前这些上班工作,下班做饭带孩子的共和国的长子长女们,表面上说退休了,但是中国式的退休和国外的退休真是天壤之别啊,他们还在为孩子操心,忙碌着,侧耳听听,大家满嘴议论的,还是收购以后自己的孩子会不会下岗,厂里面的各种人事变动......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请访问最新地址www.83k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