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进退两难（1/1）

刘渠当日得宠，明宗可以毫不顾忌他祖宗三代都是耕地的农夫，把自己的千娇百惯的女儿嫁给他。但若一朝翻脸，也会将自己的东床之婿弃尸于西市。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太子都能杀。何况无任何血亲的女婿。只可怜了大公主当场昏厥，而后大病一场，直到慕容紫瑶二人离京时还未起身。五皇子李济因此事莫名其妙地失了宠。明宗公然发明诏将五皇子李济逐出京城，命其有生之年不得再踏入明阳城一步。李济生母宁贵妃出身本朝周姓大族，平日里颇得圣宠。原皇后母子死后，不知有多少人前去巴结。即便是李湛当时准备离京事宜，也不得不应付一二。可谁能料到，一夕之间，天地陡变。宁贵妃母子不过是只螳螂，怎么能拧得过老辣深沉的明宗李基呢？可奇怪的是宁贵妃并未受到任何惩罚，居春睡殿，一切奉养如旧。市井百姓都道陛下仁慈，对贵妃情深似海。然而慕容紫瑶知道，明宗李基暗地里将当日奉承宁贵妃母子的人们挨个敲打了一遍。稍有行为实在过当的就会“病故”。这番帝王心术宁贵妃不知道，因为她已经病入膏肓，最多两三个月的命了。也是，身为一个女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把自己当做昭告朝野不得乱起异心的靶子和肃清“逆党”的工具，自己的儿女受罪却没办法保护他们，这比撕心裂肺更痛千万倍。还有，所谓的仁慈也不是对她，是做给外面看的。明宗不希望自己千秋万世之后留在史书上的记载有自己的凉薄。更是为了勉励宁贵妃的母族，好让他们继续为社稷出力。

明宗的狠辣，绝情还有将所有人放在手心里玩弄的手段让慕容紫瑶不寒而栗。不知怎么地，她想起了自己的父王。二哥刚刚夺权的时候，将父王看管地甚为严格，刚开始她心里还有些不理解，觉得二哥实在太狠心了。毕竟父王对母亲还顾忌结发之情，不但对母亲所出的儿女多加照拂，而且三不五时还会去母亲那里坐坐。可是，经过凰国这一场血腥政变，明宗李基的容貌竟然隐隐和父王的重合了起来。骨子里冒着个不孝的想法。如果父王坐在王位上的时间再长一些呢？如果他再多纳几个妃妾，多生些弟弟们呢？那时候父王会不会像明宗李基那样对待自己和自己的同胞兄弟。父王在还疼爱她的时候被二哥夺权幽禁，是否是好事？这样他就永远无法像明宗李基这样伤害自己。自古人心难测，帝王之心更是诡谲如海。风平浪静之下酝酿着的暗波随时会酿成一场可怕的狂风暴浪。

从心底里涌出一抽又一抽的冷意，几乎冻住了她整颗心。想到这里，她搂紧了李湛的脖子，直往他怀里钻。仿佛只有他身上的温度才能驱走她此刻心中的寒凉。许久之后，慕容紫瑶的呼吸逐渐均匀，眼睛也不再乱眨。李湛这才睁开了一直紧闭的眼睛，怜惜地抚了她耳边的乱发，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我这副皮相生得不错，又在天家，享着泼天的富贵。外人都羡慕我万事皆足，无一不称心如意。可又有谁在意过，一个七岁小儿，为博父皇一笑。每天辛苦练剑四个时辰，寒暑不断，手上的皮磨掉一层又长好，接着继续磨破和长好的痛。好不容易练成一剑七飞的绝技。却为了在太子面前示弱避难，而当众出丑。众人或鄙夷或厌弃或嘲笑或幸灾乐祸的眼光，如同一把把锋利的钢刀凌迟这个仅仅十二岁的我。可我不能避，不能逃，必须要让众人的目光见证我的狼狈，大家才会相信我确实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花公子。十三岁时身强如虎的我，没来由地大病一场。病得昏沉沉时隐约听见母妃说对不起。当时只道母亲是内疚没有照顾好自己，我不顾自己病弱的身体只说道：“没事，我没事”。半年后，我大病初愈，正想去给母妃一个惊喜的时候，才偶然得知竟是母妃下毒，只为了求来父皇一见，替自己的母族求情，同时嫁祸给贵妃娘娘。一箭双雕，自己的这场病果然很有价值。??????这些事情发生得太多了，竟也习惯了欺骗和背叛。”李湛的眼里翻滚着那些曾经不堪回首的往事。窗外惨白的月光映在了他身上，整个人都似浸在了无穷无尽的悲伤之海里。

“阿湛，来吃点心。”慕容紫瑶甜甜的嘟囔声唤回了李湛的理智。往事已矣，思之无益。老天将你补偿给了我，我应该知足了。只是今日这个世道，实在是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原本以为父皇只是想网罗罪名，除掉“逆党”。谁能料到，都已经过了好几个月，在这远离明阳城的杭州，竟然还有人在抓“逆党。”看来，是有人利用了父皇的狠辣、猜忌和多疑来排除异己。是哪位兄弟呢？他们心里只有凰国皇位，难道没想过凰国本就因父皇这些年的怠政和奢靡而变成了外表光鲜的蛀木。在这样放任内乱平生，会拖垮凰国的国力。如果凰国这头雄狮的余威被抹杀殆尽，到时其余各国怎会不趁火打劫？刀兵四起，生灵涂炭。空得了那把龙椅又有什么用。皇帝不光有皇帝的尊贵荣耀，也有皇帝的负担。他们就没想过承担责任吗？

真到了那一天，他们只会夹着尾巴逃走，然后改名换姓，用从老百姓身上榨来的民脂民膏继续奢靡地过日子。可凰国的百姓怎么办，他们被搜刮了财富，上战场给富家子弟当替死鬼，做肉盾子。他们该往哪里逃？夫子说过好男儿当以一身所学报效国家，为百姓请命。何况我是凰国人，身上流着凰国的血。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养育我的百姓，没有明天。

可阿瑶，我也是你的丈夫。保护你是我的责任，也是我最大的快乐。和你相识，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年，可却好像已经度过了一生。你带我品味了平淡生活中隐藏的甘美，让我知道有血有肉，会哭会想的感觉是如此美妙。精雕细琢的玉像固然美丽精巧，可也是件不会动的死物。哪比得上人间烟火的真实温暖，让人迷醉忘返。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同时守护你和凰国呢？李湛将慕容紫瑶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良久，呼吸才缓缓绵长了起来。这时，怀里的慕容紫瑶却睁开了眼睛。她看着自己身边的李湛，他的眉毛紧紧地蹙着。不像醒着的时候，飞扬跳跃，如同他整个人一样，像是随时准备一跃而起，搏击天空的雄鹰。她的手缓缓抚上李湛的额头，想要把他眉间的忧愁化开。可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被关在笼子里的鹰只会有两种结果。要么不肯被驯服，选择高傲的死亡。要么变成一只鸡，只会在地上爬的鸡。她不由得想到：阿湛，我自私地把你留在我身边，选择无视周围所有人的痛苦。我麻痹自己说凰国会有一位新的主君，带领凰国走出困境，重振雄风。可我错了，今天遇到的孩子，只是一个缩影。还有很多我没遇到的孩子们，他们本可以在家人的呵护下，长成快乐无忧的少年。可就因为老迈皇帝无法轻易打消的野心，他们就成了天子之怒下的牺牲品。他们家破人亡。变成今天见到的那个孩子一样。今天这个孩子我见到了，我救了他。可我能救多少。凰国需要一位心存百姓，不只关心自身宝座的主君。只有这样的君上，才是凰国的未来。正直能干的臣子才能得到重用，勤劳善良的老百姓们才会有好日子过。阿湛，你不该仅仅是我的夫君。你是整个凰国的太阳，是他们的希望。

想到这里，慕容紫瑶突然觉得心痛如绞。眼泪无声落下，淅淅洒洒不停歇。她和李湛明明这么亲密，皮肉相贴，心意相通。可他们的距离又那么遥远。似乎只要慕容紫瑶一闭眼，他就会从自己的眼前消失。是啊，两只眼睛一闭上，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无论是那孩子的可怜，还是其他孩子的眼泪，她都看不到了。可是为什么眼前出现了一个满身补丁的妇人，她在苦苦地哀求一位大夫，求他为自己的丈夫诊治。可那个无良的大夫却一脚把她踹开，她再仔细一看，这不就是母亲吗？是啊，她想起了。母亲曾经说过，父亲曾经因为无意中得罪了权贵，而被打得遍体鳞伤。穷人命贱，看不起大夫就只好硬扛。看来母亲只讲了这个故事的前半段，后半段是她求了大夫却换来一记窝心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