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初夏白雪（2/2）

“学生受教，但冒昧请问先生您，为什么您可以不忽略生活的点滴呢？”李湛既温和又坚定地发问。慕容紫瑶不想继续回答了，她害怕继续回答。可是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还是缓缓地开了口；“因为我们不一样。你可能自己都没发现，虽然你外表洒脱不羁，可以和三教九流交往。可内里却是天潢贵胄，你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凰国皇族特有的高贵。无论何时何地，你都是尊贵的鹤，立于人群格外显眼。我是一国郡主。可我只是山鸡变成的凤凰，蛇儿蜕成的龙。我的血管里流淌的是下贱的血。所以我不会像你这样，用十只鸡熬这么一碗鸡丝粥。因为我小的时候，十只鸡可以换一大袋面粉，能让我们一家吃上半年。我不愿意出门，也有这个原因。你的兄弟们娶的王妃，各个出身不凡。举止动作都是既优雅又高贵。我在她们眼里，已经是外族人。我不想再看她们奚落的眼光。那比刀子还锋利，刺得我的心好痛。”说到这里，慕容紫瑶的头已经低下，双手不住地揉搓着自己的衣服。她平素的智谋，骄傲不知都跑去了哪儿，现在抑制不住的委屈蹭蹭地往外冒。就算可以骗得了所有人，可唯独骗不了自己。她有一颗敏感，容易感受到伤害的心。这样的心可以预知到危险，及时躲避。可也能看懂很多人裹着糖的坏心。

这样的神情，是很惹人怜惜的。尤其对面还是一个心仪自己的男子。可是，慕容紫瑶摆了摆手，拒绝了李湛想要安慰自己的手。李湛一瞬间愣住了，他的手很奇怪，放在空中，想要抱什么，却什么也抱不住。耳边只传来平平淡淡的一番话：“没关系的，殿下。我已经没事了。身为路王慕容武的女儿，我会为出身不如你认识的贵女们难过。可是身为慕容紫瑶，却会选择开心。”

李湛不明白，以为她在说绕口令。可是眼睛里除了疑惑，更多的是关心。慕容紫瑶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就像是在严寒的冬天，喝了一大碗姜汤，从里到外都是暖暖的。她不自觉地笑着解释：“我一生下来，就是贱民慕容武的女儿，饱受世人的侮辱和轻贱。后来我成了路国的嫡长郡主，周围总是围着一群阿谀奉承的小人。再后来，我的两个同母哥哥为了争夺王位，把我变成了他们权力斗争的牺牲品。现在，世人眼中，我嫁给了你，成了凰国的七王妃，你受尽宠爱的妻子。将来九州七国的史书只会记住我父王，我哥哥们，还有你的名字。我会隐在你们名字的后面，成为一个被众人忽略的符号。其实，我的存在在大多数人眼里不过就是一缕尘埃，一丝青烟，风一吹就散了。可是，我知道有一个人她在乎我的喜怒哀乐，在乎我做过的每一件事，她在乎我在这个世上留下的一点一滴。每次想到这个人，我就觉得我要好好活下去，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才算对得起她。”

李湛起初满怀怜惜，可后来却越听越怒。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是他的妻子，却在他的面前公然提起对另一个人的深情。他的心陡然回到了七岁的冬天。那年冬天特别地冷，就和宫里的空气一样冷。那天，他学会了一篇新字，他兴冲冲地把它拿去给父皇看。他很高兴，一路上都是蹦着回来的。他想，父皇看到他亲手写的字一定会很高兴。他就可以看到父皇的胡子一窍一窍地动，像是晚上天上挂的月亮那样弯弯的。可是，他才刚踏入寝宫，就看见母妃身边的兰姑姑被人重重责打。比碗口还粗，像门梁那么长的棍子就这样打在兰姑姑的身上。平常给他做玩具，给他做衣裳，还会用甜甜的儿歌哄他睡觉的兰姑姑就那样被人拖在地上打。他想冲过去救下她，可自己的贴身太监小安子却死死地摁住他。然后父皇走了出来，他满脸都是怒色，就像是地狱里走出的魔王。从自己身边走过，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母妃两眼红肿，鬓发散乱地冲了出来。她紧紧地抱住自己，温热的眼泪浸透了他冻得冰冷的小脸，也打散了他当成宝贝，放在怀里的那个大字“寿”??????

慕容紫瑶看到李湛的神色，再仔细回想了自己的话，顿时想到李湛可能误会了自己话中的意思，她正想出言解释。可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个令李湛万全死心的机会？于是，两个人都沉默了。屋子里变得很安静。可这种安静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让人觉得冷，觉得怕，觉得孤独。和昨晚安静中“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的自在，舒适，闲意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