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留恋生活(2/2)
晚饭谁也没有吃。
经过这一番痛苦的洗礼之后,云儿变得更冷静了,她几乎没有再流过眼泪,即使我流眼泪他也很平静,只是轻轻的对我说:“你还是个老爷们呢。”她可能是想透彻了一切,开始用坦然的态度面对人生,也许是对死亡的认识升华到另一种境界。
一早我们到了医院,她还是躺在床上等候打针,我把检查的信封拿去给主任和她的主治医生,主任看了检查报告单和相片,略有思索的说:“这和原来预料的情况一样,我们对下一步的治疗方案已经有了准备,目前治疗骨癌的方法比较多,临床效果也不一样,我们目前推荐使用“双磷酸盐”点滴,这个效果比较温和,每月打一针,副作用比较小,也不是没有,每个人的反应不一样,放射性药物的治疗方法不推荐,因为副作用比较大,对红白血球杀伤严重,看家属是否同意?”我说:“同意。因为事先我看了“锶-89”和其它一些放射性药物的使用情况,也在网上查了一些资料和一些患者家属的意见,还是用‘双磷酸盐’好一些,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你们多关心她吧。”说着我又想流眼泪,她俩都抱着同情的语言说:“你别难受,今天咱就把药用上看看效果,有问题咱再想办法。”
回到云儿的床前,她已经扎上吊针了,她可能看我眼睛红红的,顺手拉我坐下,偷偷笑着说:“看你那出息,以后不许再难受了。”她一句话把我没有流出的眼泪逼出来了,顿时顺流而下,她用手替我擦还不住的说:“不哭啊不哭。”隔壁病床上的病人也说:“大哥,你一难受俺也想流泪,你可是不能再哭了,你看这大姐多有福,你天天陪着她,俺都羡慕死了,你还为俺看着吊针,让俺放心睡觉,这都是个人的命,享受一天是一天,让大姐高高兴兴的治病,混到啥时候算啥时候,日子该过好好过,该吃好好吃,想通啊大哥……。”云儿用手使劲儿捏捏我说:“听见没有,人家劝你的有道理。”说着她眼眶也红了,生命大事对谁说都是一道难越过的坎儿,病人难过,家人更难过。那两位病人看见云儿想掉泪,也不断用纸巾擦自己的眼睛。
为了加注“双磷酸盐”,今儿又加一瓶,一共五瓶,到快十一点时云儿才打完吊针,告别她的病友,出了病房大楼,过了大门减速带,俺俩直奔家里。她路上观察着谈论着,情绪不像昨天那么沉闷,我也趁机说:“检查报告单我也忘让你看了,今天我都交给主治医生了。”她说:“谁说我没看,昨天都看过了,我见大信封放在钢琴上,我拆开看了,说真的,原来我还有点侥幸心理,真看了报告,心里慢慢就踏实了。事已至此谁也没有办法,只能自己管自己,自己劝自己,再好听的话都没用,实际事在这摆着,唯一的办法是面对现实,我也想到底了,全世界每天死那么多人,该不行了谁能躲过去,这是不是叫正视人生?”我说:“可能是吧,这就像佛家人说的,房子像人的躯体,住在房子里的人象人的灵魂,房子破了,快塌了,住不得人了,就应该换一个新房子,这就像人生轮回,躯体不行了,灵魂应该找一个新的躯体,这也是佛教对待人死亡的态度。”她说:“我觉得对,真有轮回还真不错呢,我等着你,再一辈子咱还做俩口。”说完自己咯咯大笑,笑完还说:“我是不是太贪了,这一辈子粘住你,下辈子还粘住你,真有下辈子我绝对不会像这辈子,我一定对你好,疼你。”她用双手揉着我的肩膀,替我释放积在肩窝中的疲劳,享受着夫妻之间交流的乐趣。我被感动了,我故意放慢车子的速度,用这种方式感受着这种温暖。实话实说,从我们结婚到她检查出有病的两年以前,我们之间的关系极为平常,也可能是工作忙的关系,也可能是心理状态的关系,我自己感觉并不令人怀念,她整个生活是个人享受型的,对操持家务用心并不多。我很注重家里的卫生,特别是厨房和卫生间的卫生,要比较整洁干净,我经常刷洗坐便,她总批评我说:“你想把坐便刷的比碗还干净。”但我还是经常刷,我认为坐便才应该非常洁净,因为那是每个人都离不开的地方。我理想夫妻共同做家务,相比之下她做的还是少些,这样的情况我说过几次,没有效果也就不再说了,看到室内该搞卫生了,就默默的干,不就是扫地、擦地、擦桌椅床头吗?也算不得什么,但心里还是有些不愉快,特别是拖把拖到她脚下,她只把腿抬起来,从脚下拖过去罢了,时间久了我也习惯了,该干就干,从不和同事朋友交流这方面的事,类似这种事你和别人讲有人信吗?而且说了别人还不知怎么想,怎么谈这些事呢。这次她病了,她可能也开始反思和检讨一些事,每当她说起这些,我反倒心里很难受,过去就过去了,谁也不可能从头再过一次,人都到这份上了,还能让她操持家务干这干那吗?人都说,有时候人会留想头,就是人有大病之前,一改过去的做法,懒人也勤了,性格坏也变好脾气了等等,总要把自己的优点留给家人和朋友一些,等人去世,家人和朋友还会思念这人的好处,这就是留个想头。到底世上有没有这种事我不知道,但云儿二○一四年春节前,还真做了她从不做的事,离春节还有七八天的样子,我回到家,进厨房为他做下手,洗切菜的空挡,我看厨房的玻璃非常干净,我问她:“你请家政擦玻璃了吗?”她笑了说:“我试试能不能擦干净,结果一试,还真的并不难,俩钟头就擦完了,擦的还可以吧?”我说:“何止可以,太干净了,厨房的玻璃最难擦,有油泥,太费劲了,以后不要擦了,再说在二楼,也不安全。”她说:“没事,我注意着呢。我也该擦一回玻璃了,前些年都是你擦,这些年是家政擦,我也试试,不难擦。”虽说我不让她擦,但两三天时间,她把全家的窗户都擦了,窗帘也都洗了,还挂上了。我心疼他,但我更不安,我给女儿说:“不是恁妈想撇想头的吧,我真怕她改脾气、改性格。”世上有时还真是怕啥有啥,年底她就检查出来这个病,这会儿还经常想她干活的事,唉,干个啥,自己家干净咋啦,不干净咋啦,有啥好坏,还是人平安最好,这会儿她还说下辈子黏住我,肯定会比这辈子对我好,听了这些我的心里只有堵得慌,她这时脑子里不知道想啥,我只是不想让她检讨自己,只想让她守住每天过好日子。
进我们家属院的大门时,云儿仍然给我按肩膀,正碰上从院内往外出的几位邻居,他们看见之后一直都不住口的表扬云儿,她也很高兴,笑眯眯的从车上下来和她们拉着手在那聊天,我把车子停到楼后面的小路边,过来和她们一起聊,云儿的状态很好,没有一点病怏怏的样子,大伙都说:“你真是挺好的,你看你的脸色多好…”,她也向别人实事求是地介绍自己的病情,最后还说:“我也想通了,那么多有钱的人,得了这病还不是这样,有钱也买不来健康,那么多名人不也一样,他们办法比咱多多了,有啥用啊!现在就是好好过,过一天高兴一天,有俺家那口一天到晚陪着我,我知足了,就是他太累了。”说着顺手指指我,我赶紧说:“没啥累的,没啥累的。”她们聊的话题可多了,说着还互相拍拍笑笑,非常融洽。说到门口邻居,我们这栋楼的住户和别的楼有很大区别,有很多楼门对门都不来往,下班或出去回家就一头走进自己家,不和任何人往来;可我们这栋楼邻居之间关系很好,特别是天不冷不热时,指不定哪家到楼院里坐着,说说话聊聊家常,相互之间礼尚往来,互相尊敬,关系也温和协调;个别时,这群退休的女人还在一起跳个舞,有人教,老师也是俺楼里的,在学校里教舞蹈,跳好跳差不重要,活动活动身骨是关键,就连云儿不经常下楼活动的人,也跑去凑热闹。我听她们聊了一会就上楼了,和女儿一起准备午饭。女儿还处在手术后的恢复期,虽然状态挺好,但也是刚做过手术,我打心里还是心疼她的,能早回来就早回来会,能多干点就多干点,一家人,就这会儿更需要互相关心,关心不但是生活中的重要内容,也是精神上保持良好状态的重要因素。到厨房我还是,摘摘菜,洗洗菜,切切菜,女儿也不让我干,总说自己忙得过来,让我歇会儿,我还是想:洗菜时水凉对孩子还是不好,等她彻底恢复了不让我插手也行,不过眼下我还是要多做一些。忙了一个多小时,一桌菜、米饭准备齐了,这是女儿的心思,她看她妈早上情绪较好,中午多做些妈妈爱吃的,我从厨房出来去叫云儿回家吃饭,谁知道她已经回来了,在看电视,我对她说:“吃饭吧。”她说:“好咧。”站起身就到了餐桌旁,两眼一亮说:“我的乖乖儿呀,你做这么多好吃的,我吃撑了可是怨恁俩。”说着就坐下准备开始,她刚拿起筷子又放下说:“咱明明还没有回来,等会再吃吧。”说话间我外孙女开门进来了,书包没放下就先跑到姥姥跟前,抱着姥姥的脸亲了亲,她姥姥也激动的抱住小外孙女。吃饭时,云儿不住的说这楼里的人好,都很知情达理,我也附和着说:“真是,咱这楼里的人大部分都很好,文化素质也高,你忘了前几年你几个朋友还约了去外地玩,都六十岁的人了,你们还玩得非常开心。”云儿说:“可不,那几次玩得真是很开心……,”说着她脸上流过一丝伤感,女儿赶紧安慰她妈妈说:“妈妈,等你好起来了我带你出去玩。”云儿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和孩子们都没再说话,而是往她碗里夹肉,并劝她:“多吃点肉,你现在需要营养。”
这顿饭的结尾是闷闷的,她性情也稍稍有些回潮,比刚开始吃饭时差了一截子,我看在眼里,酸在心里,但什么话也没有说,只顾催她多吃些,饭后她上床睡觉了,我也坐在沙发上想我的心思。像她这样大面积转移,我很担心,虽说她精神还很好,但能熬多长时间确实很难预料,在她的生活中很难找出兴奋点,今天在楼下和邻居们聊天应该是她这段时间最兴奋的时刻,但吃饭时的那句话,比比过去,想想这会儿,她的兴奋立刻没有了,她可能想到现在,也可能想到将来,可能怀念过去她们一起旅游的时刻。人在这个时候会更留恋自己的一切,也会反思过去的一切,可惜的是,谁都没有回天之力,只有听从命运的安排,再有能力的人最后也是无奈的,可怜的,悲凉的。云儿有什么办法,她只能用自己的努力打发每一天,用自己的笑容安慰家人和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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