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检讨过去（2/2）

二九的风还是很冷的，我仍然沿着河边的小路走着，北风吹着，无叶的树枝不停的晃动，河里也有少许的冰凌，好像世界上的东西都在休眠状态。我穿着厚厚的外套，围了一个小围巾，以防冷风从脖子那钻进来，这些年我比原先怕冷了，特别是头，受不得一点冷风，所以，头上戴着“老头帽”，也就是那种用毛线织的帽子，也没个什么型不型的，不冷就行。河边的这条小路是我多年来常走的路，它从土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水泥石板铺的窄窄的石板路，很好走，路两边的树木花草也改良了新的品种，现在小树也长成大树，那种四季常青的雪松挺拔高大，是人们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散步锻炼的好去处。这条小路是我散步的主要路径，在这条小路上我不但经历过很多次四季交替，也经历过不少心情的酸甜苦辣，一些心绪不平的时候，通过沿着这弯弯曲曲的小路慢慢的走，渐渐地抚平了我心中的波澜。自从云儿检查出来这病以来，在小路上的思考曾给过我痛苦，也曾给过我力量；给过我无奈，也给过我希望；它让我反复回忆着我们的过去，也让我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小路呀小路，这是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路了，但却给予我很多很多，我已经有些依赖它了，特别是当我遇到难题的时候。

这次放疗目前看来效果还不错，以后是什么样子连医生心中也不是有着百分之百的把握，我就更是心中无底了。虽说是这样，年底最后两天医生的表述还是给我们一些安慰，对云儿更是一个极大的安慰，这些语言对她极为重要，就是这简单的几句话，给了她生的希望和生活的信心，事实也可以说明这一点，这两三天她的情绪也是一个很好的说明。有人说，生活就有起起伏伏，不可能一帆风顺，这话很对，也很符合现实生活，想想看，在生活有起色的时候人是个啥心情？当生活遇到难题的时候又是个啥想法？不一样，太不一样了！我们这几十年也享受了不少幸福，也尝过了不少苦楚，我们都能应对得下来，可这次总感到力不从心，谈何容易，来劝我们的人可以用各种语言来描述，但我们只能诚惶诚恐的去面对、去选择，至于会达到什么样的结果，没人给个明确的答复。云儿痊愈了，我们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无论在生活中有没有不同意见和争吵，那也是一个完整幸福的家；云儿的病出现了问题，失去的一切只有我和孩子默默承担，无论谁讲什么，有什么关系吗？站在事情的外边一切都好说，那你如果是她又该如何呢？一切压力都在我们的身上，这会儿我虽然置身于河边的小路，风可以尽情的吹啊吹，但我的心是憋闷的，压抑我胸腔的力来自四面八方。云儿想让我出来散散步，释放在一个多月来的劳累，但我的心思不但没有释放，反而让我静不下心来，总想着周围的人和事。近些时间，云儿总是不断的检讨自己，实际上从青岛之行她已经开始了，她在检讨自己是不是一个坏人，这是在回忆过她自己所言所行之后的结论性提问，她不指望我会否定什么和解释什么，她心中早有定论。人到这个时候是非常敏感的，她会用一般人没有的眼光看待一切，也会用一般人没有的思维方式去解释一切。她本来就是一个心里存不住话的人，有想法就说，有意见就提，只要她认为正确的事她都认真去做；也就是因为这样，她很难不说错话，不做错事。世上的人都是如此，你说对了做对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的记忆淡忘了，没有了；但如果你说错了做错了，那人们记忆的时间要长得多，兴许伤到了谁，那将是终身的记忆或仇恨。她是不是在反思这些，一个执着的心现在开始在检讨自己，使它变成一颗柔软的心。我心疼她，我心疼她这样无奈的检讨，我心疼她这样无奈的改变，那其他人应该怎么办呢？继续和一个看不到人生前途的人僵持吗？就这样不管不问，以达到实际心灵中最虚荣的胜利。

扪心自问，我还真不想让她现在检讨自己，依然保留她直爽坚硬的性格，生活中最能体会她这一切的人应该是我，生活上和工作中我受过她不少责备和奚落，但得到最多的是帮助，是那种不留情面的帮助。工作中我也会为取得一点点成绩而高兴，可我也知道骄傲使人落后的名训，但实际上压抑不住的高兴还会不断流露出来。有一次在家，俺俩边做饭边说自己单位的事情，无形中我把自己的一点成绩和同事们的赞扬流露出来，她不动声色，直到我讲完才说：“工作中赞扬你的人不一定是真心的，但恨你的人都是发自内心的，人还是多个心思的好。”一句话把我从云里雾里拉回来，虽说当时听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静下心来想想真是有道理，这不和周忌讽齐王纳谏讲的差不多吗？“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有求于我也，”实际上吾哪有徐公之美。如果和云儿相处能做到：‘言者无罪，闻者足戒’不是很好吗，干嘛一家亲人要争个理长理短、你高我低，何况又是她到了现在这个光景，争赢了又能如何？我不愿往下想了，我的心已经承受不起这样的压力了。

家里她娘俩已经准备好了午饭，依然丰盛。我赶快刷杯子倒上红酒，桌前全家举杯，共祝新年快乐、平安吉祥。这就是我们中国人的传统，过年过节就是一家团聚，大家聚在一起边吃边聊，享受着中国式的节日快乐。吃饭的时候我忽而有个念头闪过，眼神不由自主有些不自在，要在往年，我们兄妹又要在老母亲家里团聚，虽说老母亲已经不在十年了，但我们过年过节以及每个周末依然要回去团聚，可是现在……，云儿看了我一眼，两颗泪珠已经在眼眶里转悠，她惺惺相惜的对我说：“来，咱俩碰一杯，我知道你想的啥，都是我的错，我这个大嫂没当好。”就在酒杯想触的那一刻，她眼中的泪珠掉落下来。我赶紧说：“不是，不是，是我这个大哥做的不到位，你别难受。”她看着我继续说：“你别往自己身上揽了，我心里清楚的很，绝对是我不好……。”话音未落，她已经满面泪痕了。女儿和外孙女立即起身，一边一个抱着云儿，不断说：“咱不说这些，好好吃饭吧。”顷刻之间，一顿新年团圆饭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

午饭吃的不愉快，全家几乎都没吃什么东西，只是开餐吃的那几口菜和一点红酒，剩下的就是伤心和泪水。我打心里觉得内疚，本想新年第一顿午饭全家能高高兴兴的吃，谁知我这点小心思被云儿看穿，闹得一家子伤心难过。这事在我心里算件事，也可以说十个月前就算件事，内心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舒服，不过这半个月也不咋想它了，事嘛，不可强求，都是六十多的人了，道理是明明白白的。我还是一心顾着云儿为好，其他事情顺其自然，自由发展，人家独生子女老了也一样高高兴兴的生活。孤独，什么是孤独，再聪明的人，再有办法的人都不能说这辈子保证不挑单，事可以做的很好，话不可以说得太满。过节时心里会有走神的时候，云儿说她知道我想的啥，我想她肯定也在想着这件事，这也是她心中的一个结，病越麻烦她好像心思越多越重，从我知道她开始检讨自己，我心里就不好受，都到这个时候了，云儿还在顾虑这些，还在找自己的问题，这些问题沉重得令她常常会心思重重，对治疗可能也会产生影响，毕竟情绪会影响健康。唉，今儿这事呀全是我的责任！

下午云儿总是闷闷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也心不在焉，总有那种自觉不自觉的叹气声。我担心，我也害怕，怕她心思太重，怕影响她的情绪。我主动陪着她，时不时用手拉着她的手，时间久了她说话了：“咱俩一起过了几十年，对我来说是幸福的，我知道我这二十多年有些事做的不好，是个不称职的娘，但我这个人好像就是不会操心，想不到那么多，又有些懒于做事；回咱妈家吃饭话也多些，有些是玩笑话，当真了还真是个解释不开的事。我总想，一家人用不着顾忌那么多，实话实说，有啥说啥，即使说的不对也有个担待，不会闹出什么矛盾……。”我说：“人和人相处都一样，和血缘关系没有多少联系，与心思平和的人相处容易些，原因是这些人心地善，品德好，就是对方语言和行为有些不合适的地方，他也能容得下，看得过去，大不了今后少打些交道而已；和心思重的人在一起，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不一定想到哪去了，如果咱们再不注意，话说的多一些，欠一些，这不就有矛盾了吗？人和人相处不怕嘴上有啥，只怕心里有啥，可有些人嘴上也不饶人，事上再有差错，就会发生些冲突。有血缘关系是那样，无血缘关系也是那样，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不能只求人家包涵，关键还得要求自己做到位。”她听着也没有说啥，过了一会她又说：“反正我这个嫂子做的不怎么样，现在反思反思还真有些事做的不好。”我又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凡事都有两方面，你不怕吃亏，所有花的钱、出的力都是往前跑，这是对的；尽管你是大嫂，但家里的那些事谁说了算你也从来不争，能听大家的意见，有时还能忍着，这也不容易；家里无论事情大或小，都是自己去做，晚辈人不管是谁咱都不使唤，尽量不去给人家添麻烦。都是一家子吗，凭啥让人家替咱们干活，这样做也不合适，你看的还是很长远的；反过来，就是咱们为家人办点事帮个忙啥的，也从不争长论短，帮了就是帮了，从来不会挂在嘴上，更不会要求什么回报，人家承这份情咱们也不会洋洋得意，人家不承这份情咱们也从来不去争这个理，这不是很好吗？一不争、二不说、三不计较谁吃亏占便宜，这就是一个当大嫂的气度，我觉得这方面你做的已经很不错了。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聪明人心里自然明白，笨人自然心里会想不开。要说事事都做对，哪有那么容易。是人都会犯错误，咱客观的讲，你有时说话不掌握分寸，讲话不懂轻重，这是有的，也可能因为这而得罪了人。云儿，现在啥都不用想，好好理顺情绪，养好身体比啥都重要，不用把什么不好的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各有各的错，不去想它了，好好养身体，治病，这是现在的头等大事。”云儿用头轻轻地靠着我的肩膀，停了好长时间才说：“我知道了，你比我想的明白。”我安慰她说：“实话告诉你吧，这么多年我心里像镜子一样明亮，谁在明争谁在暗抢，谁在说三道四我清楚的很，这些事用不着在跟前听，背后人都干些啥事用不着问，一双眼睛就可以说明一切，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心有所思目有所示，那些搞小动作的人眼神是游荡的，心神不定嘛，一家人，我是家里老大，我能咋办？不说话，不争抢，谁想占头位谁占，与我无关，我也从来没有这种想法，我始终觉得一家人没必要分个第一第二，排个重要不重要的次序，今后这些跟我就更无关了，现在的主要任务和精力就是照顾好你，剩下的就是安排好咱们自己的生活。”她听完这些话，把头往我怀里挪了挪，小声说：“看来你不傻啊，心里也清楚地很呐。”我把她揽在怀里，这么静静地坐着，我和她都慢慢的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