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2/2)
十二月的寒风呼呼地吹过,刮在脸上有一些生痛。路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行人,都脚步匆匆地往家赶。
从家里出来,付昇一直都没有说话。他绷紧着嘴唇,眼睛平视前方,好像看着一个遥远的未知的地方,脸色沉重。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黑色中长呢子大衣的大翻领,更加衬托出他毫无血色的苍白的脸。那苍白里仿佛有暗潮在涌动,他好像受不了那起伏跌宕的冲击,想尽快结束这折磨。
林小茜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语音来安慰他,他们步履缓慢地朝前走着,沿着铁路边那条碎石小路,走过了他们的中学校。
从校门口的铁门外望进去,面对大门的教学楼里亮着灯,最高一层左边角上的那间教室,就是他们同学三年的地方。
他们走上了横跨铁轨的利民桥,石梯很平缓,付昇的脚步踉跄了一下,林小茜的右手急忙扶住了他的手腕。他不自然地笑了笑,嘴角动了动,她觉得那笑很勉强,带着一丝挣扎。
她的右手放进了他的大衣口袋,他握住了她的手,那手冰凉冰凉的,在口袋里捂了这么久,一丝热气也没有。平时他的手总是热烘烘的。她略微有些诧异,一丝不安从手心传递开来,她的心开始慌乱起来。
“还在想工作的事?”林小茜试探着。
付昇好像鼓足了所有的勇气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分手的好,我不想拖累你,你可以找到一个各方面条件都更好的人。”
这唐突的话语使林小茜大大地吃了一惊。她扭转脸庞直视着付昇,右手迅速地从他的大衣口袋里伸了出来,抓住自己左边肩膀上滑落的背包带。她看见付昇躲闪的目光和更加苍白的脸,她预感到这句分手的话已经在他心中酝酿了很久,现在终于说出来了,他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松弛感。
“你真的想好了?或者已经有了下一个目标?”林小茜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那么陌生,在他们高中三年和他当兵三年的漫长六年时间里,她以为她已经了解了他,可是突然之间这一切都成了一个讽刺。
“我希望你能幸福,你一定能得到你应该有的幸福。”他的嘴巴开合着,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眼睛里的一丝愧疚出卖了他自己。
他们面对面站在桥边的路灯下,身后都拖着长长的影子,那影子向着各自的方向延伸,从此不会再重叠在一起。
“我明天把你这几年写给我的信都还给你,还有你的照片。”
“不用了,你烧了吧。”
一股轻蔑和怒气从林小茜的心底升起,她高傲地抬起头,几乎是面无表情、非常平静地转过身,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看付昇一眼,快步离去。
回到家里的付昇对着父母和几个姐姐宣布,林小茜知道他要分去厂里上班,已经决定和他分手了。他以此来逼迫他的局长大姐夫,为他的工作孤注一掷。
元旦过后的一个星期之内,百货公司的所有职工,都知道了林小茜和她男朋友告吹的事,最先传出这个吸引大家胃口的新闻的人,是韩清。
林小茜曾经在和付昇的闲谈中,提到过韩清,说她是一个文静、内秀、含蓄的女子,与众多女子的张扬和自以为是的世故,形成鲜明的对比。也许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付昇特意去百货公司的化妆品柜台偷看过几次。
他第一次去的时候,远远看见韩清坐着,从他走过去的方向先看见她的背影,乌黑的长辫子垂在脑后,门外的阳光照进来,辫子发散着微光。他的心跳随着脚步的前移一步步加快,走近柜台,他看见了她的侧面。她低垂着眼帘,双手放在膝盖上,摆弄着一张白底碎花的手帕。她面色沉静,有几缕散发垂挂在脸侧,肉嘟嘟的嘴唇在白皙的面孔上显得更加红润。他的心狂跳起来,面颊微微发红。这时候她抬起了头,线条简洁的眼睛里,透出迷蒙的光,仿佛刚从一个遥远的世界收回来,还没有适应身边的现实。她的眼光扫过他的脸,略带羞涩地转移到别处。
付昇感觉到了一个陌生迷人的女孩儿身上散发出的神秘莫测的光,这光刺激着他的神经,激发出一股想要征服和拥有的欲望。
还有一次,他看见韩清站在柜台里,和同柜组的另一个女孩儿说笑着,她骨骼高大的身影包裹在一件乳白色的防寒服里,领口有一圈绒毛托着她丰满圆润的脸庞。她的单眼皮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个浅浅的酒窝。
当付昇第四次走过韩清的柜台前时,他唐突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那封他反复修改了好几遍的信,他字斟句酌地告诉她,他第一眼看见她就喜欢上了她,她就是他心目中一直想寻找的女孩。她端庄秀丽的面容,腼腆可爱的神情,随时随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还写到:我的工作马上就落实下来了,我会到工商银行上班,过了年就去单位报到。林小茜以为我要分到厂里去当工人,她的父母非常反对我们的事,她也就和我分手了。我觉得你才是我真正喜欢的人,你愿意和我一起吗?希望我们能有一个相互了解并进一步发展的机会。我明天来等候你的回答,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是吗?
收到信的第二天,韩清请了一天假没有去上班。付昇上午和下午都去了百货公司,在营业厅的各个柜台边转来转去地磨蹭,远远地观察着化妆品柜台,但是韩清一直没有出现在她上班的柜台里。幸好林小茜的柜台在二楼上,不会碰见在底楼转悠的他。但他的心越来越重地沉下去,他预感到自己会成为一个笑话,被这些柜台里的男男女女交头接耳、挤眉弄眼地窃窃私语。
当手表上的指针快要指向下午六点的时候,付昇加快脚步从百货公司临街的大门急匆匆地出来,走下门口的那两三级石梯,他一步踩空差一点摔倒。他感觉后背有许多双眼睛在盯视着他,眼里全都是讪笑。
也许林小茜是全百货公司最后知道这个笑话的人。这个已经在大家嘴里津津乐道地传递谈论了无数回的新闻事件,让林小茜倍感羞辱。她还听同事说,付昇的姐姐告诉她们的,林小茜父母嫌付昇是裁缝的儿子,家里穷,不答应他们的婚事。
这些话通过一些熟人的嘴传到了林小茜母亲的耳朵里,她气愤填膺地申辩:他去当兵我们小茜等了他三年,这三年别人给她介绍条件多好的她都从来不去看,一门心思等他回来。她自己的事我们怎么做得了主?结果等来了一个负心汉!花花公子!
林小茜的心在恨意、苍凉和屈辱里,又增加了一些对母亲的怨气。想当初我们要去扯结婚证你们不是极力阻拦吗?为什么现在又把自己的女儿说得这样可怜?
林小茜的心在流血,她已经痛得麻木了,没有心思也没有力气来反抗和辩驳。她只是更加沉默,假装无视周围同事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忍受父母的唠叨和说教,因为现在正是证实他们永远正确的最好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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