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大年初一(2/2)
他却看着窗外,显得格外的沉默。
犹豫了很久要去哪里,大年初一,很多店铺都关门了,走太久心力交瘁,最终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家麻辣烫店。
“所以说,来得早来的好不如来的巧。”
“巧什么?”
“我是说麻辣烫。”
他对我的很多脑回路都不是很能理解。“你喜欢香菜吗?”他又问我,我点头捣蒜,趁他去拿香菜的时候,我把桌上盘子里的辣椒酱挖起一大勺,又一大勺,全部塞在他的碗底,再顺势搅和了一下。
等他安然落座,我一直忍笑暗中观察,最终,他后知后觉大叫问我:“周小默,你干了什么?!”
“哈哈哈……”他不是很能吃辣椒,这是我源于一个学期的观察。
“你吃嘛你吃嘛!”我却一定要让他配合我的格调。
最终他辣的满面通红,像是酷刑一般的吃着那碗红彤彤的粉丝,我笑得前仰后翻,告诉他麻辣烫这种东西,就是要辣,不然,那和走到寺庙里要肉吃又有什么区别?简直是罪过。
说起寺庙……“你信不信算命这种东西?”我告诉他老妈给我算命的趣事,还有一些奇闻异事。我总是侃侃而谈,直到口干舌燥,才能意识到自己的一通乱讲完全没给旁人插嘴的机会。
我停了下来,方听见他说:“我不相信算命。”他的表情十分严肃。
“为什么?”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红色的汤碗,不咸不淡的告诉我:“小时候,算命的说我妈,生了一个克星,会克掉我妈的孩子,我妈后来果真流产了。你说我该相信吗?”
他又指着自己的眼周,我认识的那滴芝麻依旧悬挂在他的眼睛旁边,这一次他看向了我:“有一次我奶奶带我去算命,算命的说这是……右痣孤生,注定永远得不到幸福。如果我相信了,岂不是可以早早自杀去死了。”
他的话单单就内容而言让我吓了一跳,但是他的语气就像是平常给我讲题一样的轻松自然,我瞠目结舌的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诶嘿,那算命的怎么这样啊?一般不是都说好话哄人开心吗?”
戚轮希拿起筷子,把他红色辣椒水里的粉丝搅来搅去:“所以我说,我是不相信算命的。”
“那……那我也不信。”
他诧异的看着我,好半响评价道:“傻。”
后来,我们从麻辣烫店出来,无处可去,在路边站着等车,他在我的身侧,我刚好能够看到他右边眼角的泪痣。
右痣孤生,注定永远得不到幸福。
这句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牢牢地坠在了我的心里。
他建议我说去他家里坐坐,我却敬谢不敏,尚记得他说过他母亲觉得所有去他家的女生都和他有那方面的关系。
“今天我们家没人。”他低耷着头告诉我,声音轻飘飘的像是点坠在草丛里的棉絮。
我最终还是没能抵住诱惑,关于什么样的家庭能够培养出戚轮希这样的盛世奇葩,我实在是很好奇。
我却怎么也没想到戚轮希竟然真的是一个大大的富二代,我身边的富二代像是雨后春笋一般。
虽然我早就知道他们的家坐落在前湖区,是我们走马有名的富人区,那里到处是洋房小别墅。可到他家的时候,我还是被那电视里才有的房屋构造吓了一跳。这是我梦想中的房子,三层楼的设计四面都有大片的开窗,阳台宽敞,绿篱丛生,只是几乎所有的窗子都紧紧闭着,而窗子里头所有的帘子也全部拉上。
从刷着黑漆的铁门走过,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个小型的泳池,简直是可怕,我盯着那一汪湛蓝的水双眼一眨不眨,等绕过泳池进去的时候,他就示意让我小心。等他开门的时候,我的视线却依旧到处乱窜。园子里种着的大片草皮,不知道是什么四季长春的品种,大冬天里依然绿色反光,扎眼的很。
“看不出来啊!”我用力拍了拍他的脊背,“你竟然真的是一个大大的富二代,我可得要好好的抱大腿。”
他对我的评价没有任何回复,“咯”的一声此时门开了,他示意让我进去。
我又开始肆无忌惮的观察了起来,大过年的,客厅里却没有任何的水果、糖、饼干、瓜子……那些本应该出现的东西。客厅的摆设倒是整齐洁净,一尘不染的空间里因为到处都拉上了窗帘,使得里头一时有些混沌。
等到他一一将那些帘子拉开的时候,我已经走到了他们家的厨房,厨房的里间就是一个蛋糕烘焙室。
“你妈妈每天就是在这里给你做蛋糕的吧?”我随口说道,看他点了点头。
我们一路又转回客厅,我对他们家的装潢到一应的小摆设都十分欢喜,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了他们家的沙发上。
“你有什么好吃的招待我?”我很不客气的问道。
他转而进了厨房,我哈巴狗一般的又跟了上去,尽管他们家和我家实在相差太大,但我对这二者的差距倒是没有任何的自卑之心,毕竟金窝银窝虽好,狗窝也是乐趣无穷。
然当他打开冰箱的时候,我俩都失落了一下,那里头不仅是什么都没有,甚至连电都没有插上。
我换了个话题,也是我很感兴趣的话题:“你的房间呢?让我观摩一下呗!”
戚轮希的房间十分宽敞,比我家客厅都大,我到底还是小小的羡慕了一下。
“哇,这是你妈妈吗?”有一面墙上到处都是照片,照片里的角色大多有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按照不同的照片可以推测,那个女人伴随着戚轮希长大。小时候的戚轮希依偎在他妈妈的怀抱里,长大以后的戚轮希抱着他的妈妈。
“嗯。”他简单的作答,点了点头。
“这个呢?这是你的奶奶?”
“这是云奶奶,我们家的保姆,也算是我们的亲人了。”
“哇,你们家还有保姆啊!”这真的让我倍感惊讶,完全超出了我过去十几年认识的人中已知的家庭构造。
这话说完以后我又自觉得自己实在表现的很没见识,看了他一眼,自行闭上了嘴。
我发现在那些所有的照片里面,唯独缺少了父亲的角色,虽然我总是大大咧咧,但也有心细如发的时候。我猜想这应该不仅仅是因为他爸爸一年到头都难得回家一次的缘故,或许他和他爸爸的关系还不太好。
“这是什么?”我指着他放在阳台上的一盆开得正艳的红色说道。
“桃花吗?”
“你们家桃花冬天开?”
“梅花?”
“腊梅。”
“哦”,我点点头,又撇撇嘴:“那你好好说话不行?”
我在他的房间里东戳戳,西看看,他的书架很大,上面令人发指的竟然一本言情小说都没有。倒是有很多名著和心理学的书,以及很多……专业书、课外书,比如……高数。高数?那不是大学生学的?我扭头看了他一眼,已经不打算说他了,但他真是个怪物,我心成想。
过了一会儿,他许是不好意思了,告诉我说:“我去小卖部给你买点儿吃的吧!我去去就回,你在家等我。”
“你不怕你回来的时候我把你家里给搬空了?”
“要是你有那个本事的话。”
可我到底还是跟了上去,在一两分钟之后,因为我听到了楼下隐隐传来的说话声。等我奔出去的时候,就看见戚轮希站在楼梯口,一动不动的,一只手扶着木制面漆后光滑的扶手,另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裤缝线。
“你的心怎么就这么狠呢?”
“反正今天离不成也迟早是要离的!”
“离啊离啊,总算是称了你的心愿了,你最好和着你的情妇一起去死,和那个贱货和贱种一起去死!”
“慧芳!你的嘴能不能不要这么恶毒?”
“我恶毒?我恶毒啊,是被谁逼得啊?我就是恨不得你去死,我要看着你们这对狗男女下地狱去!你折磨了我多少年啊!”
“你少动手动脚的!走开!”
“啊……”
我在戚轮希的身后,甚至能很清楚的听见每一句谈话的鼻音,不,不是谈话,是争吵,直到一声尖叫传来,戚轮希慌忙跑到楼下去,像一个突然发动的马达。
“砰”的一声,男人已经扬长而去,我也下了楼,我看见戚轮希慢慢的朝他母亲走去。那个被唤做“慧芳”的女人,就是照片上的女人,从角落里掏出一瓶红酒来,熟练的用开瓶器打开。
“轮希,帮妈妈拿一只杯子来。”女人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她画着浓浓的妆,是一个烈焰红唇的女人,卡其色的厚羽绒服下,是一条紧身的长裙,黑色的,针织的面料。
她此时脱了衣服扔在了桌上,长裙下是蛇一般妖娆的身姿,漂亮的女人,身材姣好的女人,却在借酒消愁。她很快朝后头看了一眼,我感觉她的眼线似乎变成余波一般朝我甩来。
“这是谁啊?”她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面无表情的问道。
戚轮希没有动身,就站在她母亲的身前,我看见他的背在颤抖,帽子边沿的羽毛也微微颤动。
“妈,你别喝了。”没有杯子,钱慧芳像吹啤酒一般的对嘴喝瓶子里的液体,戚轮希一步上前,他那修长树杈似的手将瓶子拦截了下来。
“怎么,现在连你也不让我称心如意了吗?”
钱慧芳却突然发作了起来,声音尖锐,就像是麦克风离音箱很近时音箱发出的呲呲尖叫声。她继而从高高的椅子上下来,一把将红酒扔在了地上。我早就被吓了一大跳,看瓶子“砰”的一声碎掉的瞬间下意识的朝后跳了起来。
戚轮希却在原地岿然不动,看着地上红色的液体像鲜血一样溢出,而有些随着碎玻璃一起飞溅。
就在我朝后闪了一大步的时候,他的妈妈突然指着我说:“你也和你爸爸一样,找狐狸精来家里是吧?你也和你爸爸一样,要和我作对是吧?”
“妈!”
戚轮希迅速朝我看了一眼,一张脸难堪到苍白。
我空白的大脑开始运作,她是在说我是狐狸精?我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还是该感谢她看得起我的长相。总之我傻在了原地,和呆瓜一样。
而戚轮希的一声呵斥,也让眼前的女人彻底的崩溃了。她又瘫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埋着脸,突然大哭了起来。哭声响天震地,好像世界已经迎来末日,成群的候鸟在天空中飞,却被全部扫射了下来。
戚轮希蹲了下来,用手开始捡地上的碎玻璃,他用手把那些红酒汇集起来,弄得袖子上到处都是,我已经看不见他的表情。
可我的心里难过极了,鬼使神差的跑进他们家的厨房,果然找到扫帚和拖把来,我让他起开,把他拉到一边去,看见他的眼睛被红酒映得通红,我的眼睛也红了。我弯腰迅速把那些狼藉扫到垃圾桶里去,把碎玻璃渣清理干净。大冷的天,戚轮希的妈妈穿着连袜打底裤,赤脚放在凳子下头的横木上。
她没有再哭了,趴在桌子上好像睡着了。
戚轮希却知道她并没有睡着,她的眼泪像火山喷发之后的岩浆一般缓慢在她手下的那片桌上蔓延。
我拉着戚轮希,想要带他离开,他木木的随我走了几步,又突然挣开我,跑到门口取来一双棉拖,“哒哒”几下飞奔到她妈妈的身前,套在她的脚上。
他欲言又止,如鲠在喉。
钱慧芳突然撑起了头,俯视自己的儿子,看他还和忠犬一般的蹲在地上,眼睛里流露出了柔和的色彩。
“轮希……”
她的语调轻缓落下,如绵绵细雨打在硕大的荷叶上。声音里充满了希望,好像戚轮希是她唯一的且强有力的依靠。
“给我滚!”
她突然又变了,一秒钟的功夫,她用力一脚把永远会匍匐在她身前的一条忠犬给用力踢开了。戚轮希和我一样始料未及,脑袋朝后仰去,脊背撞在地上“咚”的一声响。
我彻底的吓傻了,慌忙间拽起戚轮希就跑了出去,拉着他的手拼命的逃窜。穿过客厅,踏出门廊,溜过游泳池旁,顺出大门。像是从一个最恐怖的鬼屋中逃出生天,我的眼泪在眼旁飞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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