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活着(1)(1/2)
柴妮出生的时候,父亲离家半年了。莲将柴妮生在灶火门上。
那天莲坐在灶火门前烧火,肚子一阵阵坠胀,一心要上茅房,待扶着锅台站起来,下面忽地一热,孩子就掉在灶火前的柴堆上了。
柴妮的名字是爷爷起的。爷爷给他这个小孙女起名柴妮,有一点柴禾妞的意思。那年头兵荒马乱,人不求荣华富贵,只平平安安就是福了,当年爷爷对着他的小孙女,说过跟父亲后来说的同样的话:“贱名好养活。”
爷爷当年认得几个字的,那年月在乡下,能认自己名字算好的了,爷爷不光认自己名字,还能把《三字经》背下来,我猜想,他老人家青春年少时一定也曾有过梦的,光宗耀祖,出仕入世,最不济也做个乡绅保长的,可惜流年不利,田地收成不好,几场天灾人祸下来,家道就败落了。祖上留下的那点田产几乎变卖净光,剩下来几分薄田勉强糊口,哪里还会再有光宗耀祖的奢望?
当年给父亲娶亲是爷爷做的主。事情过去这多年,就连我这个无缘得见他老人家一面的次孙女也不禁奇怪:河阳集不大,可民间规矩是大的,若按当年一般俗理,我们家怎么就娶了那样一个女子给父亲当媳妇?当时河阳集方圆几十里谁不知道,那个集上算命的瞎子,有个一起小就嫁了他的小媳妇!再说人眼里这莲呢?自小跟着那瞎子,一个半老男人,把她当闺女又当媳妇地养着,就将她弄成了四不象:说妮子呢她泼辣,说小子呢她又娇气,说媳妇呢男女间事她任啥不懂,说闺女吧她又不知羞躁。最是这地方女人裹小脚,说话走路都敛着些,看人都低眉顺眼的;可这莲呢,一副又高又壮的身坯子,银盆大脸,一走一翘的大屁股不说,从来昂头走路,胸脯挺得大洋马一样,方圆数十里,谁见过她这样妮子?
说起莲这样子,除了瞎子,另嫁旁人也是难的。难在若是好人家,笃定是要看出身的,她那样不明不白的一个没根底的野孩子,怎么不叫人忌讳呢?设若一般人家呢,也是有个忌讳的,忌讳她小小年纪就跟了瞎子,那好歹也是个男人,知道的说没圆房,还是女儿身,不知道的,跟瞎子一起长到十七八,又怎么说得清呢?再有那次一等人家,出身与是否女儿身倒不怎么忌讳了,却也是看不上她,说辞又多了去:哎哟歪!那不是瞎子的女人么?你瞧她,天然一双大脚,走起路来一闪一闪,野马一样,谁娶了她,还不是娶家一个祸害来?偏这话到我爷爷耳朵里,却是大不以为然,说起话来:你们懂什么?这样女人调理好了,撑门户过日子一把好手,竟不等媒婆上门,主动找了去,话也说得利索:刚租了几亩地,缺人手,四儿前些年那个小媳妇,要是还认头,一半天就叫送过来吧!
媒人一手托两家,哪家也不亏,不久回话说:“女家认头,但有一条:得明媒正娶,还有一条:媳妇娶过门来,要善待人家,不能再像当年……”
爷爷来不及地答应:“放心放心吧,再没有当年了!”
“娘家人的话:进门就分家,不跟公婆一起过。”
这一条倒让爷爷颇费周张,新媳妇没进门就闹分家,似乎不合规矩,也让人笑话。可是爷爷即看中了莲,也是父亲舍不得莲,只得迁就了,条件也是有的:“分家可以,得一年以后。”
这天晌午,阴了许多日子的天,好容易出了太阳,一个村庄静悄悄的,风不时地从门前的土路上掠过,扬起一溜一溜的土,像一个个人的影子,从眼前走过去了。
莲坐在自家门槛上给小闺女喂奶。小闺女下生后一个月过去了,还没见到当爹的面,那个大男孩儿一样的男人,他如今人在哪里呢?莲一边惆怅地想,一边就听见前庄乔楼那里,隐隐传来竹板响,知道是瞎子来了。
莲这次嫁到陈店,瞎子不知出于何念,再不到莲的婆家来看她。他不光不来看她,就走街串巷地路过这村子,也总远远地绕开了,就好像莲和她的婆家在他眼里成了不祥之地。
然而虽说他的人不来,那竹板声却打得格外脆响。过去那年月,世界是静的,没手机没电波没高音喇叭,两片竹板一敲,三里五里都听得到,何况瞎子的竹板声又与人不同,那就像一个活人,但一开口就哽哽咽咽,人们甚至能从那竹板声中,听得出一个男人大半辈子荒草胡棵的萋萋光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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