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大牙（2）（2/2）

“陈朴真！”

他觉得那声音十分遥远，一时想不起陈朴真谁。陈朴顺过来看他那样子，就说：“我来试试。”就在他耳边喊了声：“四儿！”

不料这一声正经管用，他竟揉揉眼“哎”了一声。

“你哎个屁呀！要喊‘有’，知道不？”

“有！”这一回，四儿终于精神过来。

那晚上，他迷迷糊糊，就和他的那群弟兄们一起做了河阳集区小队的俘虏。

河阳集区小队，是当年中共县委辖下的红色武装，这支队伍常年活跃在水东地区，日伪军统治时期便就威震四方。队长蔡超杰，因长了一口出色的大板牙，又满脸黑胡茬子，便被这一带的百姓誉为黑毛胡子蔡大牙。久而久之，人们便就忘了他的尊姓大名，都只叫蔡大牙。到了后来，就连蔡超杰本人也认了：“看来这辈子能混出声儿来，还得感谢老娘给咱生了这一口好牙！”就连集上的小孩子都知道：“嗷嗷，睡觉吧，大牙胡子来到啦！”

那一晚，做了俘虏的弟兄们便被集中保安队的院子里，听这个长了一张国字脸满脸黑毛胡子的人讲话。说起来，这人还真不亏叫蔡大牙，就只见他那张脸黑乎乎的，鼻子眼睛长在了一起，只一口牙齿又黄又大，在脸上露着峥嵘，灯光和月光的映照下，颗颗显山露水。

院里点着火把，那人站在队伍前头，一手提着一双绣花鞋，另一手卡在腰间，说话的声音钟一样：“弟兄们，认得我是谁么？”

四儿偷偷拿眼瞅了瞅，保安队的弟兄一个个垂着头，像一地熟透的谷穗子。

那人又说：“都给我把头抬起来！看看我蔡大牙！”

“嗡”地一下，人像朝鲜妇女顶缸一样，将头沉重地顶起来……

多年后我父亲常常去回想那光景，无论如何，第一次见到的蔡大牙，总是将他同后来的蔡大牙像影子跟树一样，叠不到一起去。

许多年过后的一个夏天，母亲晒旧衣服，有一块红布从旧衣服中掉出来，红布是红绸布，八成新的，上面有一些黑黑的油渍。那年我还小，一个人拿了那红布在门槛上叠娃娃，忽然院门口人影一闪，耳边就听得一声断喝：“把那个快放下！”我抬头，就见父亲黑着脸站我面前。我从没见过父亲这样子对我，吓得“哇”地一声大哭。为了这件事，母亲跟父亲还小小地吵了一架。后来我知道，那块布原来就是蔡大牙留下的一块擦枪布。

那天，蔡大牙接着说：“保安队的弟兄们，大家不会忘记吧？就在这个地方，八年前日寇侵占了我们的家乡，国民党的部队扒开花园口，淹了我豫东大片肥田沃土，几百万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是共产党领导我们抗日，拿起枪来保卫家乡不当亡国奴，我们才有了这块红色根据地。现在抗战胜利了，日本投降了，国民党反动派从大后方跑出来，又跟我们开战……我知道瞎马整天跟你们讲，说我蔡大牙叫打死了，还说我红眼绿鼻子，黑毛胡子，是个怪物，现在你们看看，我蔡大牙是不是活得好好的？瞎马还说我们共产党人共产共妻，是土匪，大家看看我手上这双鞋，都知道这鞋是咋来的吧？从这，就知道他瞎马是个啥东西了——叫老百姓给他找花姑娘，找不来就抢过来陪他睡觉，这跟那叫咱打跑的日本鬼子有啥两样！我手里拿的这双鞋，就是中央军禽兽不如残害老百姓的罪证！瞎马他今儿跑掉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寺！早晚我们逮住他，把他那马蹄子剁下来点天灯！”

蔡大牙一番训话之后，院子里的弟兄就解放了，成了新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