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入虎穴(2/2)
“噢。”我如梦初醒,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道:“你说得有理,我现下确实觉着冷飕飕的,腹中还有些隐隐作痛……”
深夜坐在高处吹着寒风饮冷酒,委实有些作死……
他闻言眉头又蹙了起来,扬手将外袍搭在我身上,道:“莫要再饮。现下还不困么?早些回去歇息吧。”
“嗯。”我点点头,将外袍取下来搭回他身上,拉着他跃下了树,笑道:“我没那么弱不禁风,还能再支撑一会儿,你自个儿穿好。”
我二人同居一室,同榻而眠,早是习以为常。
原先拂尘台课毕后我日日待在景夜的夕暝宫中,由他给我补习功课。我们谈学论道也闲话打趣,怡然自得。
有时天色晚了,我又不愿时时活在母妃监管之下,便逗留下来与景夜歇在一处,夜里还方便叙话。
我二人同为男子,本就没什么可忌讳的。母妃只说不可显露身上的鳞纹,没说不许我与旁的男子困觉啊。
只是……赵叔给我们安排的这间屋子,旁的我倒没什么意见,然而这张床的质量也忒不尽人意了,屁股甫一挨上便爆发出一声令人心肝俱裂的“嘎叽——”惨叫,穿透耳膜直刺神经,活似踩到了一只优秀的报晓鸡的脖颈儿子。
景夜素来好修养,躺上去便直挺挺的如一根木头桩子一般纹丝不动,身下绝不泄出半点儿蚊呐声响。
我就不同了,蛟龙翻江哪吒闹海大闹天宫三打白骨精……都不足以形容我的虎步龙骧,尤其是置身于这张初次合作的大龄木床之上,我越发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了。
在这静夜之中,但闻“嘎叽”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不像是在困觉,倒像是在拆房子。
我毫不怀疑,这张羸弱可怜的木板床在我的残暴蹂躏之下终究难逃一死。幸亏周边房屋密度较小,不然上门投诉的村民定要将门槛踏破。
能在大显神通花招百出的我身边躺得置若罔闻岿然不动,景夜,我佩服他。
在我第四十七式猛虎下山施放完之后,我感觉到景夜那边些微地动了一动,心中一股意料之中的宽慰之感油然而生,果然他也是扛不住我的洪荒之力的。
我赶在他开口之前忙道:“搅扰你安眠真是过意不去,我还是睡不着,你且先歇着,我出去溜达溜达。”
正起身要走,他却将我拉住,径直坐起身掌了灯,伸手掐了掐眉心,道:“我也睡不着,长夜漫漫空乏无趣,我教你抚筝如何?”
不待我点头,他径直下床自行囊中取出筝匣,甫一启开便跃出那道我所熟悉的熠熠生辉的银光。
他同我说过,此筝名唤“素月”,通体银色,由他父亲赠予他母亲,是他父母的定情信物。自他父母离世后,他一直将其妥善保管,从未离身。
即便如此,我仍不免惊讶,脱口问出:“你还带着它?”
“嗯。”他淡淡点头,信手在筝弦上一拨,淌出泠泠之音,又问了一回,“你可愿学?”
“学!”我不假思索道。
对他这项技艺我是觊觎已久,宫中虽不乏高人妙手,可她们是王姊妹们的专属教导,母妃是不会允许我学习这些在她看来对于我而言是不务正业的事物的,她只会要求我知天文晓地理通政治明韬略。
毕竟男子的音律才能在当今并不被看重,若以此谋生便会被划入乐伶之类的三教九流之列,出身稍微好些的只将此当作兴趣,闲时逗个乐子罢了。
可是我喜欢音律,非常喜欢。每隔些时日我便会偷摸去艺馆听曲子,时兴的曲子我都会唱,甚至可以模仿歌姬的声音唱得惟妙惟肖。听得多了,等闲我自己也能作些曲子,风格自成一派。
白渚曾感叹:“你有这本事,当世子真是可惜了。”
我也在想,往后我不当世子了,浪迹天涯时卖艺为生也未尝不可。若景夜与我一道,他弹我唱,堪称完美。
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想法,他若不与我一道,我从他那处将抚筝的手艺学了来,自弹自唱也是不错的。
烛火为他的面容染上几分暖意,他侧颜沉静,眉目微垂,纤长手指划过筝弦,握住我的手,一丝不苟地给我讲解,牵引着我去感受指尖的律动,触碰素月的魂魄。
他说:“万物皆有灵,用心去感知它的存在,与它交谈,它会以弦来表达你心中所想。”
我以为此乃走火入魔之论,遂调笑道:“如此说来,不是我在抚筝,倒是它在读出我的心思后,借助我奏出音律?”
他却正色道:“正是。”
我不再多做计较,以为这不过是如庄生梦蝶那般毫无意义的论题,自然是庄子梦见了蝴蝶,抚筝之人也自然是我。
直到多年后,我才恍然顿悟,当时的我何其浅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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