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棠华一瞬(9)（2/2）

……

她没有立刻回冥界，而是又悄悄摸摸的跟了浦玥许久，原本是一阵风的模样，或呼啸或温柔的拂面而过，要不是他庭院里养的鲤鱼，再不济就是随处可见的，攀着木栅栏往上的不知名粉嫩花朵……

后来湫时心觉这样实在是麻烦了些，因为浦玥根本不会停下来看她，或者是注意到她，往往是挺拔着脊背从她身边经过，带起一阵裹挟这竹木淡香的风，而目光从不会落在她身上哪怕片刻。

于是湫时变成了一只斑驳着黄白相间花纹的野猫，故意从他院子前经过，蹲在他院墙上，好整以暇的舔着爪子看他。湫时想将毛发弄得脏一点，好做出一副无家可归的野猫模样，于是心一横，往泥泞的小路上滚了一圈。

于是在偶然抬头，看见院墙上蹲着的那只全身毛发都像是拧在一起，目光却是冷清冰凉，意外的有几分流浪猫没有的矜贵气的花猫，短暂的愣了片刻，然后唇畔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湫时几乎都要以为他认出了自己，转念一想怎么可能，连她一向湛蓝色的瞳色都用了药水换成了琥珀色，虽然那药水使得眼睛不大舒服，她也一声不吭的忍了下来。

所以浦玥再认出她来，大抵就不是个不识术法的凡人那么简单了。

浦玥没有即刻唤她，而是转身进了房门，湫时等了片刻，便见他从阴凉的房间里缓缓步入撒满金色阳光的院落里，手里还端着个雅致的搪瓷小盘，上面盛了些卖相很好的小鱼干。

他走到墙根下，才伸手唤她，“喵呜……”他一边学着猫叫，一边朝他招手，这副放在其他人身上可能会有些滑稽的模样，放在他身上却温暖柔和，仿佛要放出慈爱的光来。

浦玥果真没认出她来，湫时抖了抖胡须，隐藏在柔软毛发里的小嘴几乎要绽放出弧度来，她故意晾了浦玥片刻，像是畏惧生人的流浪猫真正的感受到了他的善意，才纵身跃下了院墙，落在离他还有三步远的地方。

浦玥识趣地将盛满小鱼的盘子放在了地上，然后退出几步远，朝她招手，目光温柔和蔼，半点没有湫时以前见他的杀伐气息，美人迟暮，英雄也同样熬不过时间。

湫时不再犹豫，踱步过去，学着猫吃食的样子，斯文缓慢的吃起了浦玥给她准备的小鱼，有双温暖的手落了下来，丝毫不嫌弃的放在了她还拧巴着的，脏兮兮的头上，湫时脊背一僵，终究还是没有躲开。

“你是流浪至此，我也一个人，要不我们就做个伴吧。”浦玥一边温和的抚摸着他的脑袋，一边轻声询问。

湫时喉咙里短暂的“喵呜”一声，像是在回应他，然后继续低下头小口小口的舔舐着她并不怎么喜欢的小鱼干，将眼底突然的湿濡掩盖了下去。

……

湫时以那黄白相间的猫儿的形态，陪伴了浦玥大抵二十年，或许还要多一些，她也算不大清楚，人的寿命实在是太短了，她想在冥界大抵过不了多久的时间，可在凡间，浦玥却已经成为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虽然精神尚好，湫时却知道他命不久矣。

她有预感，浦玥快要死了，不过值得欣慰的是，他这一世虽然孤单，却也算是安详了晚年，湫时虽然遗憾，心里却也满足了。

华漾皇帝亲自主持了他向来敬重尊崇，且为华漾百姓心中英雄的皇叔，华漾王爷浦玥的葬礼。

浦玥归隐于世，不染凡尘，他离世之时却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成百上千的长颈仙鹤，引吭高歌着从华漾远郊的断崖山上盘旋而起，那鸣声清脆，扑棱着翅膀一圈一圈腾飞的形容之壮阔，隔了数里都可以看的清楚。

百姓们亦纷纷放下了手中的事，远远张望，都道是天降福相。这样的异像立马传到了宫中，年轻皇帝拈笔绘着丹青的动作陡然顿住，他眉头一跳，心头有几分异样。

“你再说一遍，是哪里有这样的异像？”追问前来禀报的护卫，声音亦拔高了几分，将那黑衣的小护卫吓了一跳。

“是断崖山。”好在小护卫没结巴，拱了手深深地低下了头。

那年轻的皇帝眸光骤然沉的跟铁一样，一言不发的丢下了手中的画笔，也不管案上已经成了七八分的水墨丹青被画笔上余下的墨染坏。

“备马，朕要去断崖山！”年轻的帝王头也不回的阔步走了出去，殿里服侍的众人纷纷惊慌失措的跟了出去，一溜的排成一排，吩咐了下去。

……

断崖山的海棠树，不知为何，一夕之间悉数枯萎了，年轻的君王快马加鞭的赶到断崖山，一眼望见的便是摇曳的夏时温暖的风里，却纷纷坠落的，枯萎的花瓣。

他的面容彻底的沉了下去，眼里方才还有的星星点点的希翼也彻底消失殆尽。

他利落的翻身下马，径直往海棠树后的庭院里敞开的院门走去，身后一众宫人毕恭毕敬的立在后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还是一向跟在皇上身边的李公公，怕有什么不测，小心翼翼的跟了进去。

然后便看见了床榻上面容安详，头发已经花白，民间说早已经消失许久的小王爷，他阖着眼睛，唇畔依稀还带着淡淡的弧度，身上是他一贯一尘不染的玄色袍子。

华漾的王静默的立在他的塌前，那背影刹那间仿佛一座横亘的山脉，李公公不敢说话，又静静的与他站了片刻，才听见那人略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哽咽的声音，“宣，靖南王爷，薨。”

李公公心也是一沉，有些浑浊的眼里，差点就要落下泪来，他这时才看见小王爷枕边有只模样灵巧的猫儿，也是一动不动的，他沉沉的叹了口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小王爷是有鸿福的天选之人啊，李公公心里惋惜，不仅仅是断崖山这些异像，就连陪伴了他数十年的一只极有灵性的花狸猫，在他驾鹤西去之时，像是要表达追随主人的挚死心愿，同样在他的床榻前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