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弑兄（2/2）

华漾的王，亦早已不是浦玥的兄长。

他带着湫时坐在华漾宫门外的城楼上，远眺鳞次栉比的华漾城，与华漾宫里，在沉沉的冬日里都显得有些黯淡的琉璃瓦，一眼望上去竟然像浓稠的血液……

九岁的太子于先皇十数天前遇刺身亡后登基，皇后垂帘听政，整顿纲纪，尚且年幼的太子对娘亲唯命是从，一时朝中蜚语不断。

却被如今的太后以雷霆之势打压，便沉寂了许多，可沉寂归沉寂，最后还是避免不了可以预见的政权风暴。

湫时虽然在凡界的皇宫里待过一段时间，可对这些明争暗斗的事情了解的还不算透彻，不过她却从街头巷尾的百姓们压低的耳语中听出了个大概，于是便对华漾如今的太后产生了十分浓厚的兴趣。

原本是娇柔清婉的美人，手段却尤其高明果断，果断到可以说是残忍的地步……

湫时坐在四处遮盖了厚厚的帘子，于是干燥温暖的亭子里，百无聊赖的将手中的暖炉翻过来翻过去，把玩了许多遍。

她终于忍不住，一把掀开了帘子，面前是沉沉的，仿佛落在头顶的天，和浦玥负手而立的挺拔背影，天黑的尤其快，远处的云由浅灰色变成深沉的灰，层层叠叠的压过来，寒风凛冽，湫时望了一瞬面前人被寒风带起的几缕鸦青色发丝。

往常她有什么动静，浦玥会要有察觉，然后提前望过来，可现在她掀开帘子望了他许久，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想必是想什么事情入了神……

可浦玥片刻后却回了头，她看见湫时从帘子后探出来的毛茸茸的脑袋，失笑的摇了摇头，顺手就摸了上去，然后拉起她大麾的帽子，将她的整个脑袋遮盖起来，只露出一张被风吹的泛红的脸颊。

“是你吗？”湫时突然问，这样无头无脑的一句，却让浦玥愣住，他眼里有潋滟的光波动了一瞬，然后沉静的看着抱着暖炉，整个人缩在大麾里的湫时。

她眼神晶亮的看着他，像一个懵懂的孩子，或者是什么动物，后来浦玥才觉得，他那时觉得的湫时，像一只机灵的小鹿。

“你……”浦玥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艰涩，可他还没有说完，又被湫时自顾自的摇着头打断，“不是你！”她的语气笃定，说完便垂着眸子，托着腮，思考着什么。

原来她根本不是在质问浦玥，而是自问自答，理清思路。

浦玥心头始终压抑着的石头，轰然便落了下来，众人皆说小王爷是被他培养了多年，始终隐藏在华漾城百姓中的黑衣暗卫救走，然后为了报仇，暗中策划刺杀皇上……

虽然这说辞有许多疑点，一是救走小王爷的人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什么训练有素的黑衣暗卫，而是个突然从天而降，带来黑沉沉的乌云和狂风暴雨的，面容精致冷冽的姑娘；二是皇上自从小王爷于侯斩之时被神秘人救走，便始终寡寡欲欢，患得患失，失了好多风采，最后是被皇后娘娘发现横死在御书房内，身上插了好几道暗镖……

可之后便有宫中的侍卫报在皇宫里发现形迹可疑的黑衣人，于是打斗起来，最后生擒了一个，虽然那黑衣人最后还是咬碎了齿间的毒药自尽身亡，却还是让人认出了他随身佩戴的玉佩，印刻的正是小王爷府上的标识。

于是逃走的小王爷召集暗卫刺杀皇上的流言蜚语，便彻底坐实了，被百姓爱戴的小王爷如今下落不明，却落了个弑兄的罪名，他的画像被张贴在城墙上。

而他往日的部下和门生，有些在他去往刑场之时便自尽身亡，誓死追随小王爷，有些门生被皇后娘娘酌情流放，却皆是在半路便遇上“山贼”或者“强盗”，皆是没有好的命数。

浦玥不说，湫时却知道他心里是有些难受的。

因为浦玥是个重情义的人，却又不太善于表达出来，于是面上时常没有太多的表情，湫时想起青阆，想起往日里笙歌不绝于耳，现在却被鲜血浸透的王爷府，心里也有几分苍凉。

她一个与此时毫无相关的外人想想那些扬剑挥向自己，说要追随小王爷入黄泉，下辈子也要追随他的年轻人，心里都有几分哽咽与难受，所以她知道浦玥究竟是失去了什么。

“皇后娘娘还真是心狠手辣……”湫时拄着腮帮子好好想了片刻，蹙着眉头抬起头来，由衷感叹到，她不傻，将听来的或者亲眼看见的认认真真的梳理了一遍，最后就觉得是那么一回事儿，那也一定错不到哪里去。

浦玥还站在突然侵袭而来的风雪里，只不过没有背对着她，而且始终静静的看着她，目光没有半分偏移，有细密的白色雪花落下来，落在他的肩头，发间，倏忽间便有了几分白头的感觉。

她突然想起了上一世的浦玥年少念书时，她尝尝化作猫的形态，十分慵懒的匍匐在他的案前享受着午后最温暖的日光，然后浦玥抚摸着她柔软顺洁的毛发，声音轻轻软软，“小白，你的毛和学一样白……”

多么苍白无力的修辞，湫时当时对读了那么多书的浦玥有些嗤之以鼻，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扬了扬下巴，在温暖的日光里眯起了眼睛，不置可否。

然后浦玥翻开了竹简，轻声念道：“何时丈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原来是他刚好看到这一句。

湫时那时没有刻意去记，他念得那句凡界的诗歌赋词，她也不是很感兴趣，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历历在目一般，眼前还是那日温暖的午后，静谧芬芳的棠花幽香，只是那时还是少年模样的浦玥，变成了眼前身姿挺拔，目光深邃，沉静的望着她，鬓角都被雪花染上斑白颜色的浦玥……

她看着眼前面容俊朗，仿佛穿越了重重岁月而来的青年人，鼻翼突然便开始泛酸，眼角也忍不住的红了起来。

“你怎么了？”浦玥奇怪方才还开开心心的湫时怎么突然便泫然欲泣的模样，以为是哪里不适，连忙俯身过去看她，带起一阵他身上常年缭绕不断的清淡的竹木清香。

湫时用手背捂住眼睛，将鼻酸的感觉忍了下去，摇了摇头，放下手背时露出泛红的眼睛，“你进来说话，这风太大了，眼睛都吹的有些痛了。”

浦玥听着她有些哽咽的鼻音，却也没问什么，将信将疑地拦在了她的面前，将面前呼啸的风雪尽数拦去，然后掀开她身后的帘子钻了进来，瞬间便暖和了许多。

他将帘子放下来，小小的帘子里霎时温暖了许多，湫时也平息情绪，故作轻松的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的脸蛋，“啊……现在就好多了。”

浦玥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