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浮世三千（5）（2/2）

可膝盖处突然传来一阵痛处。

眼前繁盛的花树，和被清风裹挟着落下的花瓣开始缓缓变淡，花树下那人的面孔和身影，都逐渐的淡去，甚至连空气中浮动着的清香，都完全荡漾开来，再觅不见。

脚下有柔软的触感，凌贵妃恍然低头，那赤黑相间的小狐狸，正拼命的拱她穿了精致绣鞋的脚，还不停的发出尖锐却稚嫩的叫唤声。

眼前落花谷的景致彻底淡去，眼前只有被夜风拂动，泛开涟漪，在皎洁的月光下银光闪闪的碧波湖。

还有湖上距离她不过十步远了凌空而立，未沾半点水露，似下凡谪仙的白衣女子。

她眼眸清亮狡黠，像含着三月料峭的春水，那一张白皙精致的面孔，是凌贵妃于这数百年来见过最清丽动人的，尤其是眉间一点火红的曼珠沙华，几乎晃了她的眼睛。

凌贵妃呼吸猛地一窒，她后跟轻点，将那小狐狸拢入繁复的裙子底下。

“何人？”她勉强提起心神，蹙眉冷声朝着那人问道。

那人向她不徐不疾地走过来，白色的裙裾随着她的动作，仿若水面上绽开的一枝清丽的莲，她就在离湖面不过几厘的地方，却半点未将鞋底与裙角沾湿。

“想不到南端后宫的凌贵妃竟然来自落花谷。”湫时边走边像谈论天气那样轻声道，她犹自带着笑，并非疑问，而是笃定的语气，“或者不能再叫凌贵妃，而是该叫做哀辰。”

那笑却不冷不热，在她面上，让那凌贵妃心一凉。

“你给我造了个幻觉，探查我的心事，虽然面目端正，行事却实在卑鄙。”凌贵妃冷笑一声，趾高气扬的颔首看着那白衣女子，补充了一句，“不管你是何人，并非你的事情就不要管，免得给自己惹来一身麻烦。”

湫时面色恢复清冷，停在了离岸边不过几步的湖面上，清丽的就仿佛湖面上一枝不容人亵渎的莲，或者仙人。

凌贵妃一直为自己在凡世的这具皮相沾沾自喜，且乐意打扮。

每次穿上华丽的锦缎或轻纱，在铜镜里看到那窈窕，玲珑有致的身段和肤白如凝脂的面孔，就会短暂的忘记落花谷时，因为面上长了一块巨大的青黑色胎记而被众人欺凌的哀辰。

还有每次南端皇帝看她时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是这南端最美艳的女人……

她希望阿励快点醒来，睁眼便可以看到她这副娇柔净白，妩媚含情的面孔，她希望阿励可以因此爱上她。

哪怕这副皮相，其实并不属于她自己。

她看着湫时精雕玉琢，没有半点瑕疵的白净面孔和高挑纤细的身段，捏紧了拳头，一截长而尖锐的涂了鲜艳蔻丹的指甲几乎陷进了柔软的掌心里。

“你不过是一个凡人……”湫时微睐着眼睛，纤细的羽睫在皎洁的月光下，往眼睑处投下一道细致的剪影，湫时戏谑一笑，“不过却意外地拥有妖力，还有你脚底下那小狐狸，是个什么来头？”

若凌贵妃是妖精，湫时初进宫时便能察觉，可待了数日也未发觉，只能说凌贵妃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而那小狐狸，浦励……

那妖皮做的实在精致，竟叫她也没有发现。

凌贵妃下意识地将藏在裙底，乖巧蹲着的小狐狸又往里面拢了一些，将他还露在外面的蓬松尾巴被宽大的裙摆盖的严严实实。

“这是我们的事情，你莫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凌贵妃掩饰住突然的慌乱，她精致的眉目嫌恶的皱了起来，冷冷地看着湫时，似乎要用眼神将她剔骨。

“我倒是偶尔听说过数百年前落花谷谷主谷励身受重伤陨落，连遗体都失踪了，却不知在这里借一副人的皮相苟活着。”湫时啧啧垂眸，冷冷清清的目光落在银光泛泛的碧波湖上。

若放在往常，她甚至不愿与这身世隐秘的“凌贵妃”多言一句，挡在面前的，一刀砍了便是。

她见惯了冤魂恶鬼，人世丑陋，历来不是温柔和善的人，只是不愿随意更改了南端国的命相。

凌贵妃的防御被她一席话彻底击破，眼里弥漫起遏制不住的慌乱和不安来，她看着湫时，索性把脚底下一直攒动的小狐狸抱了起来，掩在了宽大的袖筒里。

“你到底是谁？”她的手因为紧张和不安抓紧，陷入到小狐狸柔软的毛发里，小狐狸吃痛，“嗷呜”的一声叫唤出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凌贵妃被小狐狸的叫唤叫的怔了一怔，勉强恢复了清明，却还是警惕的盯着湖面上静静站着，却有无限威慑的白衣女子。

“是你将谷励的遗体带走藏了起来？”湫时目光陡然一厉，她那时倒是偶然听撷亦做八卦时提起过，落花谷谷主与魔族四皇子起了争执，便打了起来，结果两败俱伤。

魔族四皇子仓皇回了魔族，那谷主谷励，却在落花谷众人前去援救时，却连遗体都不见了，之后数百年都未曾出现……

她与谷励有过一面之缘，却不是很熟稔，那时听撷亦说起只是有些惋惜，却并不感兴趣，可她记性一直很好，在“凌贵妃”的记忆所营造的幻境中，只是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

凌贵妃隐藏数久的秘密被人云淡风轻的说了出来，这是她花了性命也不肯让人知道的，却突然被一个从不认识的人戳破。

她身子一软，原本拿捏好的凌厉和凶狠在刹那分崩离析。

“不，不可能……”她喃喃着后退一步，眼里是不可置信，还有微妙却慢慢弥漫放大的恐惧，似乎湫时是来带走她的阎罗。

湫时疑惑地蹙起了眉，静静的看着她突然有些魔怔的模样。

“你是来带走阿励的吗？”凌贵妃突然尖声惊叫了起来，她画着精致妆容的面孔尽数皱起，是说不出的狰狞和竭嘶底里，“你不能带走他，你不能……”

湫时依旧蹙眉，一点也不担心她的叫声引来其他人，她来时便在周围设了一道结界，宫中的侍卫看此处，与往常的模样无异。

凌贵妃摇头，她的眼角渐渐泛红，那红逐渐蔓延，竟然将整个眼球染的通红，她十指上的指甲骤然伸长，挣扎着就要向湫时冲来，已经完全忽视了怀抱里的小狐狸。

湫时依旧静静的立着，秀气的眉头却越蹙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