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1/2)
2015年末,再遇周深
遇到周深,是在西塘的河面上。在入夜时分花四十块坐上了一艘摇橹船,船夫在前方摇着船桨,我在后方看着粼粼的水面。那是十二月三十日,离元旦只有一天之隔的深冬。河水清澈,完美地映出了岸上迷离的灯火,我却只是想:这水一定极冷,万一有谁不小心掉下去……
也就是在这时,船后传来“哗”的一声,竟真的有人落水了。周遭游客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可才刚有人喊“救人”,又见河水里的身影飞快地往前游,一分钟完美的蝶泳后,又“哗”的一声上了岸。
背影笔直而桀骜,在深冬零下摄氏度的河水里,像没事人一样。
而隔天,我又遇到了他。
已经搭车返回了上海,在元旦前夕,他大抵是与人有约,目标明确地走在南京路步行街上。或许是因去年元旦的踩踏事件,步行街上站了无数正在维持秩序的军人——绿灯亮起时,他们整齐地在人行道旁排成两排,堵住所有车辆;红灯亮起时,他们转了个方向,用身体整齐地封锁了人行道。
于是红灯停,绿灯行。人群穿梭,觉得有趣的人们纷纷拿起手机拍下军人们整齐的背影。唯独他,在人群之中转过身,对着整齐的军人队伍,恭敬而诚挚地敬了个礼。
一个小时后,我们在外滩附近相遇了。
“我有一位朋友说,世上最伟大的职业是军人。他们克尽职守,铁血丹心,当全世界都在欢腾时,只有他们仍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维护着全世界的欢腾。”
我的这句话说完,他终于看向了我,然后他说:“我也有一位朋友这么说过。”
“后来呢?”
“后来她离开了我,辗转于世界各地。”
“嗯,我那位朋友也是。”
2006年,初遇岁晚
我的朋友名叫“言岁晚”。初识那年,她来我的工作室咨询了一系列关于催眠的信息:“尹医生,听说你可以用催眠术帮人忘记一些事?”
我点头,然后看她点了一支烟,开始讲一段陈年旧事——
故事的主人公叫周深与言岁晚。初识那年,两人就读于a大的商贸系。
五月鸣蝈,六月精阳,极炽热的教室里,选修课教授正对着一系列描绘军人的画作侃侃而谈:“军人一旦披上了铠甲,那就是为战争、为活着了……”
坐在角落的女生突然举起手,还不等教授回应,就径自站起身:“老师,我觉得您的话是有误的。军人和常人一样,有血、有泪、有家庭,怎么能说他仅因战争而活呢?有国才有家,他们为之而活的,是国这个大家和自己的小家!”
话音落下,偌大的教室里鸦雀无声,只坐在后排的周深嘴角弯了弯,对身旁的同学说:“这丫头是叛逆期还没过完吧?竟连张教授的话也敢反驳。”
可同学却像是见到了新大陆,在周深莫名其妙的目光下,瞪大眼睛:“同班近一年,第一次听到她开口说话呢!”
周深挑了挑眉。
“真的!不信你问问别人,大家都在背地里说,这言岁晚不是哑巴就是自闭呢!”
他这才往那个叫“言岁晚”的女生身上多瞧了两眼——的确,要不是在今日的课堂上见识了这一幕,恐怕他永远也不知同班还有这么一个女生。
就像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的人,每天都在不知不觉中擦肩而过。
可若有一天你记住了她,便会奇怪地发觉,其实你们常常会不期而遇。
比如几天后,他又遇到了她——在兼职的奶茶铺外,岁晚闷声不响地调配着饮料,沉默得如同在班级里。
原本有序的队伍却突然有人插队,一名看上去很嚣张的女生突然插到了第一位。女生在这一带大概是臭名昭著,所以后面的人也没敢说什么。倒是一直闷不吭声的岁晚在女生点了珍珠奶茶后,将手上的珍珠奶茶包好,然后递给了女生身后的人。
“喂!你眼瞎了啊?没看到老娘排第一个吗?”
谁知岁晚竟没理她,只是平静地看向下一名排队者:“你要什么?”
“哎,老娘说……”
这下子,面色淡然的女子终于将视线移到了她的身上:“我没眼瞎,倒是你可能脑残了,连排队的常识都不懂。”
人群里突然暴发出一阵大笑,谁也没想到这沉默的女生竟有这样好的口才——嗯,还有这样好的胆识。
那时周深就在排队的人群里,清楚地看着嚣张的女生气红了脸,还有临走时恶毒地投到岁晚身上的警告的目光。
就像是觉得很有趣一样,他含笑的眼在言岁晚身上定了许久。
然后,他转头问身后的人:“这奶茶铺什么时候关门?”
“晚上六点吧。”
“好。”
很奇怪,从这天起,奶茶铺收摊之后,在岁晚匆匆赴往下一份兼职之时,总会在途中遇到这个传说中的“商贸系男神”。
一连六天,周深都若有似无地跟着她。有趣的是,岁晚一开始还以为是巧合,后来就像是有所怀疑。第n次见到他时,有些疑惑地蹙了一下眉头;可第n+1次见到他时,还是疑惑地蹙一下眉头,那表情就像是在说:“应该是巧合吧?他怎么可能跟着我?”
呵,这家伙,反应是不是慢了点啊?
一直到第七天,言岁晚的表情才终于有所改变——是的,上回那个嚣张的女生竟带着一帮人朝她围过来,面上带着欲破表的狠毒神色:“这下堵到你了吧?让你再嚣张!”
言岁晚慌了,那么多人全堵在她面前……
可那群人还没做什么呢,后边又传来一把凑热闹的声音:“干什么呢?”
是周深。
“周深?”就连嚣张的女生也认识他,“干嘛?我堵人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可问题是你堵到我想追的人了。”他的笑容里颇有点骜傲的味道,伸手在女生肩上拍了拍,“卖我个人情怎么样?下回你要真出了事,哥一定让人给你帮忙。”
a大里有两拔特殊的人群:一拔成绩低端家世却高端,利用各种关系踏进了a大的校门;一拔家世平平成绩却顶尖,被a大用免除学杂费用等各种方法请进来——他属于前者,而她属于后者,而刚好,皆处在金字塔顶端。
位于金字塔顶端的周深说出这种话,自然是有说服力的。于是人群没多久便一哄而散了,余下他和她,在入了夜的公交车站牌前,一个依旧双目含笑,一个渐渐又恢复到一贯的面无表情。
这是岁晚第一次跟他说话:“你知道她们要堵我?”
“不知道。”
她垂下头,正不知该说些什么时,又听到他说:“但猜到了。”
岁晚这才想起这男子几天里若有似无的“跟踪”——莫非是那天看到了她和那个女生发生争执,怕她出事才跟在她身边的?
可事实上,围堵事件过去后,周深也还是常常出现在她身边。
那天她正赶着到市中心去当家教,同样是在公交车站牌前,头一转,又看到了他——不,不是跟踪,那厮对她简直称得上是光明正大地跟随了:每次下课,她前脚踏出教室,他后脚便跟上;在奶茶铺时,他总在她身旁晃;赴下一份兼职时,他就跟在后方,踩着她的身影。
而她这个反应永远慢半拍的家伙,这次终于走到他面前,疑惑地问他:“为什么还跟着我?”
“不是‘跟’,是‘追’。”周深的眼中含着倜傥的微笑。
“啊?”
“还看不出来吗?我是在追你啊。”
言岁晚愣住。
公交车站上的移动传媒正播放着广告,鲜活的色彩衬着逐渐笼罩的黑夜。周深对着那个广告上指了指:“你是不是想去看这场画展?”
是的,移动传媒上播放的,正是近期将举办的波兰艺术家画展。她每次在这里等车时,总会在那片绚丽的色彩前伫立良久。
而他说:“我有票。”
“为什么?”商学院的男生怎么会对这些感兴趣?
“因为我想追你啊。”他还是那么倜傥地笑着,“然后,你同意吗?”
怎么可能同意?对于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陌生的男子。
可男子说:“不同意没关系啊,你可以不同意我的追求,可你得誓死捍卫我追求你的权力。”
“为什么?”
“因为我帮过你啊。”
其实彼此心里都明白,言岁晚没拒绝周深并不是因为上一回的帮忙,而是——对,她实在是太想看那一场画展了!
班上不久后便开始有“周深看上了言岁晚”的流言传出——他向来都是风云人物,长得帅,又会做人,再加上一个据说挺传奇的背景,在这学校里的风评简直是no.1,怎么会看上那么个……呃,“普通”的女生?
就连岁晚自己也不相信。
只是周深这人自来熟的功夫一流,没多久,岁晚竟也习惯了这个“商贸系男神”的存在。就连他大周末开着跑车来接她去看展,众人目光惊愕时,她也能安之若素地坐进车里。
其实周深不懂画,也没兴趣看画,在看画展的一整个下午,言岁晚始终在认真地看画,而他,则在认真地看她。
直到来到一幅油画前,周深才终于将目光移开:“爱有两张脸?”
那是一幅印象派画作,长发妖娆的西方女子长了两张脸,一张红色,一张黑色,画名就叫“爱有两张脸”。周深觉得挺奇怪:“这是什么意思?”
岁晚看上去却挺喜欢:“爱有两张脸,一张红脸,一张黑脸。”回头看他似乎听得更蒙了,又耐心解释道,“因为有时候爱是幸运,有时候爱则是幻灭。”
说完她顿了一下,看着画的眼神突然有点空。
直到周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小年纪,讲得好像自己很懂爱情似的。”岁晚蹙眉,本不想再理他,谁知他又接下去,“谈过几次恋爱了?十次?”
语气里不知不觉便有了淡淡的取笑。
岁晚没理他。
“五次?”
“……”
“三次?”
“……”
“好吧,两次?”眼看她眉间已开始腾起羞恼的神色,他故意更夸张地道,“天哪,不会一次都没有吧?”
“周深!”
可抬头却看到他笑意盎然的眼,带着明显逗弄的神色:“没关系,我就喜欢没谈过恋爱的你。”他的声音低低的,目光深深的,好看的桃花眼中似漾着三月的春水。
她一直是反应慢半拍的女子,可这一瞬,却迅速想起那句“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走神的当口,只恍惚听到他说:“不问我为什么?”
她便不知不觉地跟着问:“为什么?”
“因为,那样的你好骗啊。”
“……”
2008,他追她的第三年
可事实证明,周深真的是想太多了,她不好骗,更不好追。
因为整整一学年过去了,周深还是没有追到言岁晚。
那年学校外的奶茶铺收了摊,岁晚顿失一项重要的经济来源。周深虽没问过她家里的情况,却也知必是不好的。所以那次他将她推荐到他爸的公司里当兼职的文员,想着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事实上,第二学年亦即将过去之时,他还是没有追上她。
他对她那么好,他追她还那么勤,他又长得那么帅,他……呃,他爸的公司那么大,可岁晚的回应却是:“就因为你爸的公司那么大,你和我怎么会有可能呢?”
就连周妈妈都耳闻过自家儿子的疯狂事迹,那天来公司时,特意往岁晚这边绕过来,笑容看上去似乎挺和蔼:“我们家阿深哪,小时候什么小猫小狗都往家里带,长大后更是不得了,什么人都往公司里带。”
那时岁晚就站在一排看热闹的同事中间,第一次恨不得自己的反应能慢半拍。
也就是在那天之后,周深说为她物色到了另一份“堪称惊喜的新工作”。
那是在市中心的一家画廊里,周深说:“我堂哥正好缺一个销售员。”
对了,他的堂哥周文正是这家画廊的老板。
而言岁晚的命运,大抵就是在这家画廊发生转折的吧。
新工作并不是特别有趣,可她却喜欢得紧。没人知道岁晚对色彩、构图、创作有多么原始的兴趣,她以为周深也不知,直到那一天——
言岁晚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在画廊的某个拐角处工作时,周深的声音从拐角的另一端传来:“我说你这当人老板的,有空多鼓励鼓励她呀!”
“鼓励她什么?”
“当然是鼓励她自己创作啦!看不出我们家岁晚其实很想画画吗?”
拐角这端的她的手一顿。
第二天,老板果然对她说:“我看你这孩子挺有天赋的,画廊没顾客时,就试着画画吧。”
平淡的语气,一点也不像是特别照顾她的表情。坐在一旁刷美剧的周深也状似无意地附和:“就是,没准画好了,还能给我哥增加点收入呢。”
话听上去像是在帮他哥,可言下之意,在场的谁又不知呢?
那天岁晚下班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周深没开车,却坚持要送她回学校。
上海已经入冬,离开画廊后,周深就看岁晚不断地搓着手——这城市的冬夜有多阴冷她不是不知道,可这家伙竟勇敢得连手套都没戴。周深皱眉看了她通红的手好久,才突然有点气急败坏地说:“话说本公子追你多久了,发点福利、小手让我牵一下吧?”
“啊?”岁晚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这土霸王将一只手套脱下来,强行给她戴上,而那只已经没有手套戴的手握住了她同样赤裸的手,然后——放入自己的大衣口袋里:“这是追你n年该享受的福利,敢不给?”
陡然间,掌心那么暖,传递到她反射弧太长的大脑时,又慢了半拍。
而周深已经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那晚他难得安静,只是一路牵着她,表情挺享受。直到岁晚先开口:“周深,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那时两人刚出地铁站,狂风再一次不客气地吹过来时,周深低下头看她:“言岁晚,你说你笨不笨?”看她果然挺笨地蹙起眉,又心满意足地笑开,“讲那么多次都记不住!对你好当然是因为想追你啊。”
“认真的吗?”
“认真的啊。”
“很认真很认真吗?”
“很认真很认真!”
“认真到,确定将来可以和我结婚吗?”
他顿住了——结婚?
可岁晚已经别过了头:“随便说说的。”
其实她不知,那一瞬间,在盛大的欣喜涌入他的心头时,周爸周妈的话也同时入侵了周深的脑海:“还真打算把那丫头追回家吗?闹一闹就算了,还想带回来?没门!”
就像他不知道,那是她第一次对人产生白头偕老的冲动——对,不是“在一起”,不是简单肤浅不负责任的“在一起”。
而是……永远在一起,到老。结婚能让最亲的亲人安心祝福,和心爱的人一起白头则是所有女孩梦寐以求的事。
可他却没有给她最好的回答。
岁晚第二次产生这样的冲动,是在毕业那年。
那年她已经开始作画了,令人吃惊的是,她一提笔就表现出了极大的创造力,就连周文都忍不住赞叹:“看这平时默不作声的,原来潜力都藏在笔下了啊!”
可不是?商学院出身的女子,不过是修过一门美学课、看过几幅画而已,竟能在提笔之时表现出那么强大的创造力。
那日画廊里寂寂无人,岁晚原本正窝在画室里创作,却被周深一口气拉回到学校——
“你怎么了?要带我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的语速很快,声音很急,一路拉着她来到a大艺术学院的画廊里——然后,岁晚瞪大眼,震惊地瞪大眼,看着学校橱窗里“历年优秀作品展”中,自己从没想过要裱出来的那一幅写实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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