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微茫（1/2）

如果水满则溢，月盈则亏，那么她不嫁，他不娶。她写歌，他唱歌。

如此，是否也算美好的一生？

楔子

就算给我一盏阿拉丁神灯，我也不敢妄想能请来自己最喜欢的华语作词人曲微茫为我第一部电影的主题曲填词。

我当然没有阿拉丁神灯，故此，当姐夫告诉我“曲小姐看了你的电影样片答应填词”的时候，我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我们这一代人从小就是听着曲微茫填词的那些歌长大的，?可以说她是一个时代的烙印。

她捧红了不知多少歌手，她与她们的名字排在一起，换来了无数鲜花和掌声，代表着嘱目的成功与荣耀。那些倾城的词，从灯光闪耀的舞台唱遍每一条大街和小巷，从天王巨星到平头百姓的口口相传。唱着相遇重逢，唱着牵手和拥抱，唱着分离与爱情……

然而再多人传唱她的歌，她这个人与爱情有关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名字——任平生。

1

曲微茫的原名叫曲娉婷。

80年代末90年代初，曲聘婷十九岁，算不上特别漂亮，却也亭亭玉立。素净着一张脸，穿白衬衫，简单的工装裤配枣红色的小皮鞋。跟着一生研究古诗词的父亲饱读诗书，最喜欢李清照的诗词：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她给自己取的笔名就叫“月满”，并用这个笔名写了很多词发在报纸上。同年，机缘巧合下与唱片公司达成合作协议，成为专业的填词人。当时有个很有威望的前辈和她聊天，说月满十分珠有价，这是个好名字，不过万事万物都有规律，物极必反。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她接受了前辈友善的建议，从此正式更名曲微茫。

任平生出现的时候，曲微茫已经大放异彩，用才华高高地撑起了梦想。当时的唱片市场正值真空期，曲微茫应时而生，为歌而生，她写的词，几乎每一首都成为当时的流行金曲，她的名字很快就与当时最红的歌手连在一起。甚至有人评价她，说她是乐坛唯一一个能点石成金的词人。

任平生是唱片公司选出来的新人，新得如同他一张白净的脸。眉似刀锋，眼如星，留着当时最流行的长中分，却显得那么不同。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一点说不上来的邪气，也不怪唱片公司会相中他的外形。曲微茫看到他的第一眼，脑海中就响起轰然巨响，断定这个人会成为一代巨星。

公司请曲微茫为他写歌，她那支点石成金的笔顿了顿，脑海中浮现出那张脸来，竟莫名觉得有些紧张。

才华横溢的曲微茫最快的时候一天能出一首词，但任平生的第一首歌让她格外重视，一个星期后她失眠了四天，熬红了双眼，总算写出令自己满意的版本。

她和编曲人到棚里监棚，录音棚里，任平生戴着耳机，白衣胜雪。那是她第一次听他开口唱歌，那些她熬了一夜又一夜的词一句一句从他嘴里唱出来，让她浑身微微颤抖。

任平生的音域宽广，嗓音非常独特，有一点冷冷的沙哑。

那首歌成了验金石投入市场，并没有一石激起千层浪，而是像沙子被淹没于尘。

外型俊朗的歌手，眼睛里有了忧郁。那忧郁让她心疼。

她记得那次棚录后他们一行人去吃饭，饭后大家的兴致都很高，提出去续摊。却只有任平生穿上自己的外套，抱歉地说了句“失陪”，原来他母亲还在住院，他要赶回去照顾她。

曲微茫说：“刚好我也要回家，正好我让司机带你一程。”

在车上，任平生跟她说起自己的父母，他们是没什么文化的人，对他的期望也很简单，不过是平安地度过一生罢了。可他是不凡的，她一眼就知道他不凡，就连这个名字在她眼里也如苏轼的词，一簔风雨任平生。

2

为什么只有他任平生唱曲微茫的歌反响平平呢？

质疑声此起彼伏，她在公开场合大方地回应了一次：“任平生是位好歌手，在于他嗓音里那种独特的清冷和距离感。他为人也谦逊，并且非常努力，你们问我觉得他能唱出来吗？肯定能，他具备了成为巨星的一切条件！”

“那曲小姐还会为他写歌吗？”

“当然，只要他肯唱，我会一直为他写歌。如果哪天不写了，可能就意味着我封笔了。”

向来淡泊名利的女词人第一次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合作歌手的欣赏，并给出了那样重磅的承诺，也难怪对方起了八卦之心：“看来你与任先生私底下的关系很不一般呢！”

“没错，我和他私底下也是很好的朋友。”

“真的只是朋友吗？我听说所有合作过的歌手现在也都是曲小姐的朋友，但曲小姐可不常提起他们。”

“他们一直是我的勋章，不用说也都戴在身上，嘴上提起倒显得矫情了！”她巧妙地回道。

不久以后，不知在哪儿看到了这期节目的任平生在一次碰面时满怀歉意地对她说：“对不起，我没能成为你的勋章。”

她笑了：“我已经不缺勋章了。”

“那你为什么还答应帮我写歌？”

“因为我需要皇冠，任平生，你是能为我摘得皇冠的人！”

传说中点石成金的女词人没有食言，她此后的每一首歌，演唱者那一栏里赫然写的都是任平生的名字。

她尝试写中国风的词，写得极美，作曲的也都是“大家”，可他唱来就是不愠不火。

市场的否定像是端给一个年轻歌手的毒药，那时唱片公司都已经不愿往他身上砸钱了，他们开始主打别的实力歌手。任平生自己更是心灰意冷，唯独她还没有放弃他。

为了他，她多次去请求公司高层让他继续唱歌，公司终于答应再给他一个机会，条件是让他尝试舞蹈，并为他找了舞蹈老师，要他参加为期半年的系统的培训。

那是很重要的一天，他将在那天迎接那们从新西兰来的黑人舞蹈老师。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接下来的表现，可他却没有出现。

她在烟雾缭绕的酒吧里找到他，他被一群小混混包围着，脸上还有伤痕，似乎和人打过架，且喝了不少酒。

她默默地走过去，他分明看到了她，却当成没有看到一般，闷头继续喝酒。

她对他说：“跟我回去吧。”

边上的人起哄：“大歌星，这是你的妞吗？你们歌星的妞果然有性格。”

他脸色一变，眼睛眯起来，像是星星落入了寒渊：“什么大歌星，我说了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歌星，我就是一摊扶不起的烂泥。”

她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自暴自弃，也不再劝他，而是端起她面前的酒，一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你做什么？”任平生总算有了反应，是因为从来没有见过她喝酒的样子，有些被吓到了。

“既然你想喝酒，那么我陪你啊。”她露出一个轻浅的微笑。

小混混们鼓掌喝彩，大声说“好酒量”，有人立刻往她空了的酒杯里满满地续上一杯。她面不改色地端起来，就在她要将这杯酒再度喝下去的时候，他伸手一把抢了过去，酒杯摔在地上，酒水溅了满地。

他没有再收拾，而是一把牵起她的手，跑出了酒吧。

外面却不知何时拥来很多记者，拍下了那张后来一直在网上流传的照片。

照片上他抿着嘴唇，脸上有一道浅浅的刮痕，穿一件黑色的机车夹克。而她穿着米色的棉布裙子，文文静静的样子，只是一双眼睛坚定地追逐着那个牵着她手的人。

3

第二天，各家报纸和八卦周刊的报道就出来了——著名女词人曲微茫与歌手任平生酒吧拖手，疑恋情曝光。

事情出来后，任平生那位铁腕的经纪人把报纸拍在他面前：“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

“要怎么解释？真的只是普通朋友。”除此之外，他还能怎么解释？

“别拿对付外面的那一套来应付我。普通朋友？曲小姐会为了你一个新人四处奔走，普通朋友你们会大庭广众地牵手招摇？你自己不求上进不要紧，曲小姐可是歌坛现在最好的作词人，是我们公司的灵魂。你知道你们做出这样的事，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你承担得起这个后果吗？”经纪人噼里啪啦地对他厉声呵斥。

他却听得惊呆了。当时曲微茫在公开场合表示会一直为她写歌的时候，他心中就有疑虑，如今经纪人又说曲微茫为她四处奔走！难道他猜得没错，她对他……

可是眼前，答案是什么似乎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公司表现出对他彻底的失望，他们终于找到理由义正词严地让他成为一枚弃子。

绯闻就像一场风暴，过后迎来了平静。而这种平静是——任平生几乎在公众视野里消失了。曲微茫写了新歌叫《醉过知酒浓》，歌词是她一惯的华美风，却比以住更辗转深情。大家猜测，这首歌的歌词写的就是她自己的爱情，只可惜无缘由她的爱人来唱。

这一点曲微茫自己也知道，于是她对新歌唯一的要求就是，演唱者必须是女歌手。

那位女歌手如获至宝，她也没有让她失望，她唱出了词的怅和惆、唱出了词人的忧伤，更唱进了很多歌迷心中。年轻的歌迷们拿着笔记本，将歌词抄在笔记本上，买来卡带一遍一遍地听。

女歌手意外且迅速走红了，曲微茫又做回了那个点石成金的曲微茫。没有人知道她是否快乐，也没有人在意她是否快乐。

人民医院的某间病房外，曲微茫拎着大大的果篮和营养品走向住院部三楼。自从任平生与她的绯闻传出以后，他就迅速安排他的母亲转了医院。曲微茫经过多番打听，终于查到她转到了这里。

“你好，阿姨。”根据医护人员的指示，曲微茫走进了任母的病房。常年住院的任母坐在病床上，正伸出手去拿床头柜上的一个杯子。曲微茫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拿过杯子递给她。

任母眼里有些疑惑：“你是？”

“我是任平生的朋友，是来看您的，阿姨。”曲微茫连忙自我介绍。

听到儿子的名字，任母露出欣慰的表情，说：“平生帮我去买粥了，刚刚出去不久，一会儿就回来了。”

“没关系的，阿姨。”

“你坐。”大概是任平生很少带朋友来见她，她笑得有些局促，想要下床去迎接她。曲微茫连忙弯腰制止了她，说：阿姨，您还是躺着吧，有什么需要叫我就好。

“你怎么会在这里？”任平生回来的时候，曲微茫一边削着苹果一边和任母聊得正欢。任平生看到这一幕时愣了一下，自从母亲患病以后，他还从来没有看到母亲在别人面前这么开心。

“我来看看阿姨和你。”曲微茫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任母。

“你不该来这里的。”任平生严肃而又若有所指地边说还边往门口的方向看了看，唯恐有什么人跟来似的。

“任平生，我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

任母连忙推了任平生一把：“你们出去谈事情吧，我困了，要休息一会儿。”她还对曲微茫使了一个眼色，任旁人都看得出来，她有多喜欢这姑娘。

4

两个人走到病房外的一排蓝色座椅旁停了下来，却都没有坐下。

曲微茫微微抬起头，直视他：“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你就打算这样放弃音乐、放弃梦想了吗？”

“曲小姐，我想你搞错了，是他们放弃了我。”任平生嘲讽地回答。

看着他这个样子，曲微茫有些难过。她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任平生，你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相信我，你一定会成为一个超级歌手，你会去全世界开演唱会，比现在任何一个看你笑话的人都要夺目。”

“是吗？可他们都说点石成金的女词人看走眼了呢？”他的眼睛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被点燃，反而掀着眼皮睨着她，像是在等着她继续说服自己，又像是对她的话不屑一顾。

“你听过一则古希腊的故事吗？有位叫柏拉图的名人因为口吃，每天含着沙子练发音，最后成为雄辩家。而你的嗓音条件那么好，就算他们暂时没有发现你、接受你，你也绝不可以放弃自己。”她说得那样认真，在充满消毒水味的医院走廊里，面上泛起一点潮红，让他忽然有点迷惑：“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坚定地认为我可以唱好？”

“因为……”

“因为你喜欢我？”

“我……”

“好，我答应你，我不会放弃唱歌的。”他的脸色柔和下来，语气却坚定了几分，就仿佛承诺一般。她听了他的话，也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

自那以后，曲微茫就经常去医院照顾任母，她们的性格投缘，大有几分相见恨晚之感。有时一聊就是大半天，夜擦黑了白天，白天又换成黑夜。

任母住院的那栋楼后面有个大大的草坪，夜里人声寂静，任平生就在草坪上练歌。没有灯光，也没有配乐，只有清冷疏离的歌声。沉寂下来的歌手任平生安安静静地唱着歌，曲微茫是唯一的听众。

众人发现，那段时间曲微茫写的词里都是现实安稳岁月静好的温柔，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任平生的机会来了。有一天，曲微茫拿着电影公司的邀请函来找他，说是为他争取了一个角色。

一年之内没有任何作品的任平生在那部警匪电影里饰演了一个放纵不羁的小混混，并有幸演唱了电影的主题曲。

他干净美好的面容里带着一丝浑然天成的邪气，饰演外号“牛仔”的小混混。穿一身破铜烂铁，酷酷地站在街角收保护费，勾起嘴角就是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吹口哨能让女警脸红，更是让无数观众心折。谁都没有想到，他的出色表演使他几乎盖过了男主的风头。

这部电影让那个原本应该寂寂无名下去的歌手大放异彩走红了，和他一起走红的还有他唱的那首主题曲。

任平生又开始唱歌了，这一唱，让同属他所在的唱片公司的几位歌手的声势全都被他压下并取而代之。有人说，任平生演电影最好看，有人说他唱歌更好听。是啊，这个时候终于有人发现，他那把冷冷的声音是那样不同，就像天边的云，忽然变成雨骤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