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十里缟素秋如霜（1/2）

段袅瑜看着枕边的这个人，他依然英俊，即便睡着了也露着不容侵犯的威仪，不可否认的是他是一个好君王，最初的三日朝堂之上并未因禅让之事再起波澜，白意染的尸首巧妙地被布置成“公子宋”寻仇所致，九天地牢中那个逃脱的身影成了九州城所有人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萋萋馆也因与此事的间接关系而日渐败落。而新主白墨染更是在此事上做足了姿态，让原本站在白意染一方的朝臣也不由被他打动，当然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新主肯给他们一个台阶下，这就足够了。

段袅瑜转过身去，这张曾以为看一生都不会看腻的脸终于还是看腻了。“再睡一会，明日还要见百官。”明日便是她新婚的第一天，是的，即便大婚他也未让她出宫，而是称前城主带母职送她出嫁，所谓大婚，不过是从懿恩殿抬进了肃仪宫。如此草草，如此匆匆。女子盼了一生的日子便这样过去了。她在懿恩殿中只有派来监视她的几个宫女，不知父亲如何，西楼定是吵闹着要进来送她出嫁的，无论如何，那是她的好日子啊。然后即便是西楼也没能得到恩典进宫来，只得是在祭天之时摇摇地瞥了那么一眼罢了。

虽说此等时候，关乎家族存亡，一个女子的婚礼究竟小题大做了，然而对于段袅瑜来说，这，也很重要啊。

白墨染一只手将她搂在怀里，整个人贴着她的后背，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带着微微的酒气。那日长谈之后，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往日如何今后依然如何待她，甚至比以前还要好，恨不得将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段袅瑜的一切吃穿用度都是她喜欢的，每日下朝后便直接往懿恩殿来陪她用膳，赏花，看她绣帕子也能宠溺地看上半天，宫女们暗自羡慕这未来的城主夫人，然而这夫人却似乎并不领情，只有恰到好处的微笑，礼数周全到令人心寒。她爱你时你未必如何了解，但她不爱你时却是那一刹那就能感觉到的。然而即便如此，九州城的新任城主白墨染还是在登基后的第七日便将段袅瑜抬进了自己的肃仪宫。

大婚当日，对着天地，他许她一世安稳无忧，那一刻他的眼里燃烧着焚天的火，他是真的想把所有的好都给她。

正当白墨染沉浸在自己筑造的美梦中时，一场潜伏在平静海面下的暗潮终于喷薄而出，但对于白墨染来说，这世间发生的一切都不能算是意外，因为他有足够的能力去解决。

白墨染新婚第一日前任城主白玉妗便因病去世，在外界看来长子冲喜也并未阻挡住死亡之神带走她的脚步，于情于理白墨染已然尽忠尽孝。

大婚首日便迎来自己母亲的丧礼，人生最喜人生最悲一日之内尝尽，不可谓不痛。当白墨染携新夫人匆匆赶到胥柳庭时，母亲的尸体已然被宫人们安放在院中，宫中有极富经验的老人，这种情况自然不能让城主亲眼看着母亲直愣愣地挂在大厅中央，更何况这个女人不仅仅是城主的母亲，更是前任城主，君王之死岂是普通后宫妇人之死能比的。

白墨染一见母亲尸首当即一阵眩晕，险些昏倒过去，幸好段袅瑜在身旁扶持，“怎么回事？”他厉声道，心中悲痛闻者动容，段袅瑜知道这是他真的痛了，白墨染对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向来亲厚宽仁，可只有真正挨在那颗冰冷的心旁边你才会知道那些不过是他用来麻痹你的假象罢了，若说那样狠绝的一颗心还能有什么能够让他痛上一痛，必然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白玉妗。自白意染出生之日起，这位城主便再未正眼看过这个长子，仿佛把所有的宠爱都集中到了幺儿身上，而正是近乎放纵的宠爱才养成了白意染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傲性子，对于白墨染来说，白意染是他的噩梦，更是他非除不可的人。

白墨染逼宫虽属下策，却是不得不为之，抛开白墨染自己的野心不说，正是白玉妗常年的冷漠和白意染的步步紧逼才造就了今日的白墨染。从小到大无论白墨染如何努力迎合讨好，无论朝堂之上多少赞誉拥护，这位母亲就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般，对白墨染严苛之极令外人看来都十分不忍，可白墨染总说这是母亲在锻炼他，是他自己做的还不够好。对于这位母亲，白墨染有恨，但更多的是爱，段袅瑜看着长跪母亲尸首旁的白墨染心中感慨莫名。若说这世界还有谁能懂白墨染的复杂心情的人那么就只有从小看着他如何痛苦挣扎的段袅瑜了。

段袅瑜长叹一声，姨母，你当真如此恨他，非要用死亡来惩罚他吗。

前任城主驾崩，九州城举国哀悼。全城缟素三月，戒杀戮，戒舞乐。大赦天下，非奸淫者，叛国者，杀人者，凡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者，赦；家中唯一男丁者，赦。

白墨染更是一动不动守在母亲灵前三天三夜，若不是朝中老臣拼死劝说加只怕城主就要随老城主去了。

比起城主的悲痛不能自持，倒是新任夫人令人刮目相看。丧母之痛几乎击垮了城主，那日在胥柳庭，白墨染死死抓着母亲的衣领，涕泪齐下，“为何你如此偏心，为何……”段袅瑜轻轻摆手示意宫人们退下，整个胥柳庭顿时只剩两个活人。

“他是你的儿子，难道我就不是吗。为什么要把所有的过错都算在我身上，若早知你我多年势同水火，你可否后悔过生下我。”白墨染放下母亲的尸体，疯魔般大哭大笑。风云变幻的一双眼最终凝聚成冰冷似铁的双眸，好像以后再不会为谁所动，再不会被谁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