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1/2）

高家世世代代守护着这里，却并不知道守着有何用。斯人已去，万事皆休。大将军和九尾狐的悲情故事，不过是九天阁历代警醒训诫的禁制而已。高伯少年时，第一次在祖宗牌位前跪倒听阿爹训诫的时候，也曾问过这个问题。

阿爹说，先祖遗训，后辈不可不遵。况且这已是两千年前的事，是非曲直，因缘结果，早已不那么重要。因有个禁制在，藏于阴冥庄的这个密室，千百年来从未示人。

白小狐听了一个完整的版本，原本同情感慨又加重了许多。唏嘘叹息一番，仰望着两个俊俏般配的玉人塑像，她有些默然。

这是那个九尾狐的一生。也是人妖相爱的最终结局。白小狐心里无比沉重，她想不明白在人类的世间中，为什么就容不下两个相爱的人呢？人如何？妖又如何？他们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他们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

师父曾对她说过，坚持己心，便能得到幸福。比之追名逐利，相爱相守去追求快乐幸福的日子，是最简单不过的。可就这么简单的事，于他们却是天下最难之事。

高伯还在喃喃独语，说永安先祖曾说过，其实九尾狐妖心地很善良，肯帮助人，她本不应该走火入魔成为嗜杀的妖魔。当年幽谷上师，若不是御妖师的话，或者没有那么优秀那么出众，没有成为上尊师的继任者的话，也许，他们的路会好走很多。

他看看白小狐，又看看齐楚，脸上无比沉重无比阴霾：“楚儿，幽谷上师当年的路，你可一定要记得。木檀子已经背离了九天阁，你爹暂代尊师，现在唯一有资格继任尊师的人选，就是你！楚儿，经此木檀子一事，九天阁元气大伤，未来就靠你了。你的命运早已和九天阁的命运连在一起，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和机会！”

齐楚的脸痛苦地扭曲着，他昏茫深邃地盯着那个狐妖塑像，再看向白小狐。白小狐似无知觉，脸上新滑下的泪水，让她有种楚楚可怜的娇柔。

齐楚想着白小狐与他一样的心思，不觉一阵心痛。默默伸手去握住白小狐的手，语气中有坚定和淡然：“小狐，两千年前的世间和如今的世间，早已今非昔比。我不是幽谷上师，你也不是那个九尾狐。不怕，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重演！”

白小狐揩了把脸，觉得齐楚的神色些许莫名。她还沉浸在九尾狐一生的悲情里头。最早她听说优罗师姑爱上一个人类却被薄情辜负，她深深惋惜，却未曾伤悲。彼时她掉入镜像，犹如亲身经历，见证了优罗如何被负心的木檀子欺骗和伤害，最后癫狂，她很痛恨，又无比同情。

今日听来的这个故事，却让她震惊。她觉得这两人的情感不一样。优罗与木檀子，毕竟有一方是负心人，散了也就散了。幽谷上师和九尾狐，明明相爱，却不得不装作陌生，明明深情，却因为误会伤了彼此，丢了性命，这才是可怜又可叹。

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相爱的人变了心，而是两个人明明相爱，却以为不爱。真相总是来得太迟，当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还不如不知道真相。这，难道也是天意么？白小狐觉得如果这真的是天意，那么老天爷实在太过残忍。

不知为什么，她凝着幽谷上师的那尊塑像，想着他当日如何绝望如何悲伤，竟然有感同身受的情绪。仿佛那个人，就在她的心底深处，将他的情绪和情感，如血一般贯通她身体的每个脉络。

她心痛得有些难以自禁。以至于出去后许久，师父练成了宝石花丹药出来，她还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冥真觉得她神色落寞，眼神忧戚，探询地扫了好几眼齐楚。

日落之后，白小狐抱着一本书闲坐在院里望天。冥真拎着一壶茶过去，关切地探了探她的额头：“小狐，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今日修炼的时候，有感觉心脉不通的地方吗？”

他担心白小狐这症状，是因为心魔未净，再重蹈以前的状况。白小狐迟滞地回头：“师父，徒儿记得，你说你那个九尾狐朋友，喜欢过两个人对吗？他喜欢的第一个人是大禹，第二个人是谁？”

冥真没想到迷茫得有些呆滞的她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不觉楞了下。半晌，拎壶倒了杯茶，慢慢啄了一口：“她和大禹的事，你都知道了。后来喜欢的那个人，师父也不知道。那是两千多年前的事，我与她千年未见，偶然相逢，正是匆忙寻找优罗的时候。只记得那个黄昏，她说是她生辰，让我陪她下山喝酒。我没空去，后来在镇上的酒肆远远看见她，她和一个男子一起。那男子打扮不俗，看起来像个身份地位尊崇的人，模样也不错！”

白小狐将手中的书摊开在膝盖，一遍一遍地捋着同一页，叹了口气：“他是个将军，还是九天阁的尊师。”

冥真握茶的手一顿，茶汤洒了出来：“你说，什么？”

“若我没猜错，那日她其实是第一次见那将军，她就是大禹的那只九尾狐！”白小狐终于停止捋书页的手，默然抬头望着师父，将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末了补充一句：“人类自己定下个规则，无论对错，都得无条件遵守，不遵守就要承受那么痛苦的后果，真的太残忍太无情了。”

身为九天阁尊师，依然不能护得所爱，不能守得所爱，这是个多么悲伤的结局。

冥真手中茶杯哐当滑落，神色骤然严峻。这是他想千百遍也想不到的结果，若他知道离朱会有这么凄凉的结局，他说什么也不会将她丢下。可如果只是如果，他纵然法术精进，修为高深，又如何能掐会算，卜得了这精准一卦。

差之毫厘谬之千里。若他早早就修得正果成了仙，是否能算得这一切。万事万物皆有自己的缘法，焉知这不是离朱自己的红尘情劫？天意果然难测，人心果然难料，世事果然无常。

冥真闭目沉思良久。

白小狐离开后，他还兀自沉静地思索许久。然后起身，慢慢踱进齐楚的房间。他心底还存有几分侥幸，毕竟这只是九天阁的一个传说，未必就是真的。那只九尾狐谁也没见过，也未必就是离朱。离朱，他还记得那时年少，不明白她名字的由来。

有一日他问她，她淡然洒脱地回他，说离朱是轩辕大帝座下最为明目之人，一眼可辨浑浊，远目可及百里。她阿娘说，给她取名离朱，就是希望她能修得离朱那样的一双明目，辨得了世间人心。

可她，终究也没辨得了人心。亦或许，九天阁传说的九尾狐，根本不是离朱呢？冥真并未告诉白小狐离朱的名字。他恳请齐楚与他一起去找高伯，让他看一眼九尾狐的人形塑像。

白小狐没有告诉齐楚，冥真与九尾狐的渊源。他有些疑惑，冥真解释说因为自己幼时曾受一只九尾狐恩惠，是以想凭吊一下。虽然不是同一个人，毕竟九尾狐家族的修炼者不多，说不定就是有些渊源的，他凭吊一下，权当一份心意了。

齐楚似乎并未多想。暗室既然已经交托给齐楚，高伯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冥真立在书架前，垂目凝望良久，又进了内室，细细看了一遍，在一张椅子上坐了，手指轻抚着桌上的那套瓷杯，半晌没有说话。

齐楚一直默默在侧。第一次见冥真凝重深思的表情，虽然有些不解，但念及冥真爱屋及乌的一份凭吊相思，感同身受，也不觉心思萧索。

这萧索在齐楚心中纠缠，搅扰得他很是落寞。从暗室出来，冥真简单颔首后便一言不发回房。他走到房间里面，徘徊难安，仰头见窗外月色正好，一时兴起，提着竹笛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