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那曲之情(2/2)
哈撒眉毛一竖,瞪圆眼睛反驳:“怎么跑不动!不要小瞧我们马背上长大的。”
巴尔古笑嘻嘻地拍拍扎西次仁,“小兄弟,好好比啊。”说完便没事人一般又晃了回去,继续搭他的帐篷。
扎西次仁咧嘴笑的开怀,看着哈撒,将多余的马鞭递到哈撒面前。
哈撒看着对方白晃晃的牙,再看看马鞭,才反应过来上当,懊恼地瞪着祸首巴尔古,跳脚嚷道:“巴尔古,我竟然中了你的激将法!”
各寺各派的活佛喇嘛们在赛马台前两侧披挂着各式各样的袈裟,吹着长长的法号,庄严的法鼓、法铃伴在其中,活佛们悠扬地诵着古老的经文。
诵经的喇嘛们依次起身,向山坡上圣神的玛尼堆走去。各个部落的骑手们打马驰向玛尼堆。喇嘛们念着经围着山绕着圈,然后将旧的经幡换去,挂上新的经幡。
哈撒将马帮交给达南巴图和巴尔古等人张罗,自己则跟在扎西次仁的队伍中。戴洛商和祁瑛梨站挤在人群中,身边是朵海和德格陪伴着。
“赛马前活佛喇嘛都要祭山。”德格望着远处的喇嘛们,双手合十在胸前,也不念经也不祈祷,仿佛只是做着这样的动作都会觉得安心。“喇嘛们祈求山神保佑我们吉祥平安,人畜兴旺,这是老规矩的。”
在山顶上挂完新的经幡后,马队和喇嘛们纷纷回到赛马场。赛马场内各寺各派喇嘛们穿着袈裟,佩戴着各种各色狰狞恐惧的面具,手持法器跳着祭祀的舞蹈,使得赛马盛会凭添了神秘超然的气氛。
高原上的阳光非常刺眼,晒得人睁不开眼来,戴洛商将手搭在眼前向场内眺望。赛马场上彩旗舞动飞扬,四周都站满了观众,他们大多用纱巾遮着脸,只露出两只纯净水灵的大眼睛。主持赛马的是草原上德高望重的老人,他宣布比赛开始后各个部落的骑手们骑着披红挂彩装扮一新的骏马跑进场地,四周的观众发出阵阵的呐喊、欢呼和呼哨声。
祁瑛梨望着那一匹匹精神的骏马,忍不住赞叹道:“哎呀呀,好精神的骏马呀。不必我们青海骢差呢。”
德格呵呵笑道:“这些比赛的骏马在十几天前便每天跑一圈儿,主人会耐心地给他们冲澡刷毛,还会给他们喂红糖吃,比赛前两天便让他们的马好好的放松休息。这草原上的牧民靠马生活,一匹好马是一个家庭甚至是好几个家庭赖以生存的伙伴。”
那些英姿勃发的骑手穿着薄薄的黄色绸缎做成的藏服,有的头上戴着雁翎,有的带着毡帽,脚上蹬着靴子,发令之后,骑手们扬鞭抽马,疾驰狂奔,向终点冲去。赛马道周围的观众呐喊着、喝彩着,吹着呼哨,在催马疾驰呼喝之中响成一片。
名目繁多、新颖有趣的赛马活动让所有人多沉醉其中,有的骑手飞驰中捡起了低声的哈达,有的骑手单脚踩在飞驰的马背上,还有的钻在马肚子下,还有骑手从马背上摔下来,奔马在人群里嘶鸣乱窜乱跑。乐观开朗的牧民们在辛勤劳作一年的时节里,看着赛马场上的各种洋相和娱乐,呼喊着,欢笑着。
看到下午,祁瑛梨嚷嚷着肚子有点饿,扶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噘着嘴巴。
“我们回商队弄些吃的吧。”戴洛商第一反应便是回商队,那里才有食物。
祁瑛梨不满地摇摇头:“我才不要吃那些牛肉汤,糌粑,窝头呢。我都已经吃了两个月了,今天好不容易来到这儿,咱们就不能自己找点儿好的,改善一下生活么?”
戴洛商有些为难地看着她,“可是……”可是商队的人怎么办?虽说有人留守有人看货,但他们这样会不会被其他人排斥?他是账目先生,可以不必在乎那么多,但是她们可是跟其他人一样的马脚子啊。更何况,这样单独出行,会不会遇到危险。
德格见他面露难色,似乎猜到些什么,便笑道:“公子不必多虑,这里的牧民淳朴善良,也极为好客,这样盛大的节日里每家帐篷里都摆着最好的食物,最香的酥油茶,我们随便走到哪一家进去都会吃到饱。不会走远的。”
祁瑛梨见他犹犹豫豫的样子,西里呼噜地拍着他的肩,“哎呀,你怎么啰里啰嗦的?不就是去吃些东西么,一会儿再回去不就好了。”边说边向前走着。
戴洛商见德格和朵海等人都跟上了她,无奈,便只能跟着。
祁瑛梨边走边悄悄用眼角余光瞥着戴洛商,她有些不明白戴洛商的意思,刚一抬头便被前面的一个摊铺吸引,兴奋地笑道:“哎呀,前面那个摊铺卖酸奶酪,我们就去那里吃点吧。”
这酸奶酪摊铺不大,一个五十多岁饱经风霜的老阿妈带着她的小孙女儿在开,那小孙女儿玩儿的小脸和小手都脏兮兮的,却笑得异常开心。
朵海上前跟老阿妈要了几份酸奶酪,一行人便坐在一旁的石堆儿上边闲聊边吃。
祁瑛梨望着满目热闹的画面,甚是感慨地笑道:“哎呀,没想到昨天还在鬼门关,今天便做了神仙啊。”
“哪里是神仙,不过是贪玩罢了。”戴洛商笑呵呵地吃完奶酪将那瓷碗递还给老阿妈。忽然被五个人衣着脏污,甚是狼狈的人吸引了目光,他们每个人的后腰都别着一把刀,为首的是个满脸络腮胡的藏人态度恶劣地跟那老阿妈要吃的。
那老阿妈不敢争辩,颤颤巍巍的打了五碗酸奶酪给他们,他们这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戴洛商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神色忽然一肃,悄悄多给那老阿妈碗里了几枚钱,转身便催促着祁瑛梨等人离开那里。
一整日喧嚣的草原随着夜幕降临又迎来了它夜晚的狂欢。一团团红色的篝火照映在年轻的姑娘、小伙儿的脸上,笑容里绽开如同花朵一般。他们手拉着手跳着锅庄舞,这节奏欢快的舞蹈,草原上的每个人都会跳。
今天第一名的骑手和骏马已经传遍了整个草原,很快就成为草原上的传奇英雄。而这夜晚也是“打狗”好时机,牧民们一年到头都在劳作,很少有机会谈恋爱,所以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氛围烘托下,他们会对喜欢的姑娘表白。
戴洛商和祁瑛梨悠然地躺在商队后的山坡草地上,浩瀚的星河仿佛黑色绒布上那点点闪烁的宝石,仿佛一伸手就能摘到一般。
祁瑛梨听着音乐忍不住兴致很好地跟着哼了起来。
“这音乐可真好听,跟咱们那里跳锅庄的音乐不一样。不过都那么欢快喜庆。”戴洛商嘴里叼着一根草,清淡微甜的草味在舌尖慢慢地化开,没有比这草原更惬意的地方了。
祁瑛梨停了哼唱,悠悠地道:“我记得小时候家里逢年过节都会有各式各样的庆祝仪式,也会这样围在一起跳锅庄。只可惜,后来阿爹越来越忙,逢年过节就是简简单单的祭祀,很少再跳锅庄了。”
戴洛商听出她语气里的忧郁和遗憾,笑道:“那你以后想跳了可以来遗关镇啊。虽然那里的人们也没有多富裕,大多数的时候也不跳锅庄,可是会跳安昭舞啊,很热闹。安昭舞也和锅庄一样,一群人围着篝火跳,你这么聪明,那步子肯定一学就会。”
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如愿地逗笑祁瑛梨,她只是不易察觉地轻轻叹了一声。
祁瑛梨望着那数不清的繁星,淡淡地问:“陵至,你想家了么?”
戴洛商神情微微一怔,轻轻地咬了一下青草,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最上却有些不好意思,道:“呵呵,是有些。我们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道娘亲他们在做什么。阿欣是否有人再骚扰她。彦照是否有照顾好她们。”
祁瑛梨见他提到戴洛欣,秀眉微蹙着思索片刻,最后只说了一句:“你放心,那个王三柺再也不敢去骚扰阿欣。”
“啊?”戴洛商不甚明了地扭头看着她,不解地问:“你怎么……”
祁瑛梨感觉到他看自己,飞速地瞥了他一眼便继续仰头望天,打断他的提问道:“陵至,我一直好奇,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戴洛商怔了怔,道:“恩,什么问题?”
祁瑛梨忽然歪过头来,两个人面对面,她用一只胳膊支着脑袋,美目里闪烁着好奇,问:“你看,在西宁卫的遗关镇生活的,大多都是土族,蒙古族,回族,撒拉族,汉族虽有,却不多。你是汉族,难道你们也是跟我娘一样,家中曾是戍边的将士,便留在了里成家立业么?”
戴洛商借着远处篝火的微光,望着眼前的人,心中满是感慨:不得不说,她清丽俊逸的面容是他认识的人中容颜最为姣好的少年,出身高贵却知书达理,毫无蛮横纨绔之态。在那似是含水的眼睛注视中,他愿意告诉她自己的心里话摇头,道:“不,不是。我很小就听我娘说,我们家祖上,曾是应天(今南京)珠玑巷的人,因元宵节扮演社火,有人化装了猴戏,倒骑在马上,明太祖皇帝恰好在南京看了百姓闹元宵,被他碰到拿到后大发雷霆,说百姓们是在污蔑马皇后,于是便把整个巷子的人或是杀了,或是发配边疆。我们祖上,其实是被发配到了那里的。”
祁瑛梨讶然睁圆美目,“哎呀,竟然是这样的原因?”
“唉,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在那样艰苦的环境里活了下来,我想应该就是真的了。我们家里祖辈做梦都想回到中原,这也便是我字’陵至‘的由来。”戴洛商悠悠地叹口气,那是离他有些久远的家族历史,他不曾感受到发配边疆之苦,只是一遍遍地听母亲讲给他听而已。他说到这时,看着祁瑛梨笑问:“你呢?你想家么?”不能只让他一个人出丑啊。
“我想。”祁瑛梨淡淡地叹了口气,旋即又轻轻躺倒在草原,只用胳膊枕在后脑勺下,道:“又不想。”
戴洛商万分不解,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想,还是不想啊?”这样的猜谜游戏,他可赢不了。
祁瑛梨轻轻抿了一下双唇,道:“想呢,是因为我想我娘了。我娘……我娘是二房,她将我养这么大特别辛苦,特别不容易。”说完,又顿了顿,道:“不想呢,是因为这样在马帮、在路上的日子虽然艰苦异常,却是自由自在的,没什么烦恼,没什么忧虑,只要跟着大马锅头一直走啊走啊,就好了。”说完她顿了顿,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道:“我的那个家啊……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寒冷。”
戴洛商听了就更不解了,问:“这我就更不明白了,马帮虽然自然,可是也危险啊。这有什么好的,谁不愿家财万贯,不必出门来辛苦啊?我说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一个富贵人家长大的小公子,即便是庶出,也不会过得不如他们这些老百姓吧。
祁瑛梨淡淡地笑了笑,叹道:“也许吧。也许我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那个。”她说完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笑问:“对了,我听说,你之前还想去参加科考呢。后来为什么又没去呢?”
“哎?这个你都知道啊?”戴洛商大吃一惊,一轱辘坐起来,单只胳膊撑着上身,俯视着笑容坏坏的祁瑛梨。
祁瑛梨悠然地歪歪头,狡黠地笑道:“那当然了。嘿嘿,我是谁,整个商队还能有我不知道的事么?”
戴洛商见她唇角泛着得意的笑容,心里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心情也放松了许多,“这件事也没什么,我们那附近的人都知道我是要去参加科考的,只可惜世事难料。如今我已渐渐适应了马帮的生活,只怕今后是没有太多机会能参加的了。”原以为自己会伤心的事,现在说起来,却好像在评论别人的事一样轻松了许多。他忽然看着祁瑛梨,她才情也不错,家中富足,有能力支撑她去京城,便问:”难道……你不想么?”
祁瑛梨被问的愣了一下,旋即略带轻蔑的哼了一声,道:“我才不想呢。我可不想当官,当官多没意思啊,还是这样自由自在的好。”
戴洛商闻言轻轻叹了一声,双手枕在脑后,道:“是啊,这个年头的官,真是没什么意思。皇上不上朝,一味沉溺于道学,那严嵩父子把持朝政多年,侵吞国帑,残害忠良,仿佛这天下是他们父子的。只可惜我无缘科考,否则定要……”
祁瑛梨吓得花容失色,一轱辘翻身伸手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道:“喂!你想死吗?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他说完四下看了看,才忽然发现这是广阔的草原,并非她的土司府,会有朝廷的眼线。“怎么?你还想搬到严嵩?”
“唔……”戴洛商被她问的哑口无言,他知道这是异想天开的事,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他将她的手慢慢掰开,淡淡地笑道:“怎么会呢……”
祁瑛梨这才发现自己挨他太近,脸上顿时有些烧,急忙将手抽出,掩饰着自己的羞赧,道:“科考,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唉,这也就是说说算了的。科考离我已太过遥远,是上辈子、梦里的事了。”戴洛商说到这时心中忽然释然许多,耳朵里听着锅庄音乐和欢声笑语,眼里望着浩淼星海,畅然笑道:“不过这样也好啊!如果我去参加了科考,咱们只怕还是仇家呢,又如何能与你相遇,共经风雨。还能闲情雅致地看这天空星海呢。”
祁瑛梨听了这样的话,心中泛起丝丝甜意,小声地道:“说的也是。”
戴洛商反而好奇祁瑛梨的选择,问:“可我始终好奇,像你这样富贵人家之人,根本不必这么冒险辛苦亲自走这古道,你们只需雇佣一个忠诚能干的大马锅头和他的马帮就好了啊。很多乡绅都是这样啊。”
祁瑛梨无奈地笑了笑,带着调侃的语气道:“唉,我在家中只是个庶出的孩子,自小也吃了不少的苦。父亲知道老大不学无术,贪慕虚荣,无法支撑家中事业。便着意开始培养我,我虽不知道最终会怎么样,但至少父亲开始认可我了。今年茶叶生意大好,此番前往云南也是为了能给家中多带回一些,所以,我不但不会怕吃苦,还要努力证明给他看,他没有选错人。”
戴洛商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那样决绝的表情还是他认识她以来第一次见到,一想到这来时一路的艰难险阻,心中没来由的心疼,柔声道:“没想到,你也有这样不开心的事,人人都道你家境富贵,却又有几个人知道你心里的苦涩呢?实在让人心疼。”
戴洛商的话仿佛是一计重鼓敲在了祁瑛梨心中,她既震惊又欣慰,震惊于他说出这样不知轻重的话来,欣慰的是他理解自己的苦衷。
空气里弥漫着温暖的气氛,祁瑛梨有些不想打破这氛围,她轻轻坐起身来,望着不远处商队中哈撒喝的开心的吼叫声,笑道:“今天哈爷可真是神武威风啊。”
戴洛商跟着她也坐起身来,一起看着哈撒和巴尔古等人哈哈大笑大闹,道:“是啊。”
扎西次仁今天比赛得了第一,这样的好成绩所有人跟着都开心,这一路来的压抑和紧张便在今晚全部爆发。
这时,朵海从商队走了过来,一点点地爬上山坡,笑容满面地说:“哎呀,没想到大马锅头今天获得了那么好的成绩。本来嘛,蒙古人是马背上的民族,这样的赛马节,他参加的太开心了。”
戴洛商闻言英眉微蹙,问:“他们喝了很多酒么?”
朵海没有察觉他的担心,笑道:“是啊。扎西带了很多青稞酒来,今天那么高兴的日子,大家多喝几杯很正常的。连我都忍不住想凑热闹呢。”
戴洛商想到下午喝酸奶酪时遇到的那些人,便又追问:“谁喝醉了呢?”
“有大马锅头,巴图老爷,巴尔古……还有铁豹子。”朵海边计算着边笑道。
“铁豹子也醉了?”戴洛商大吃一惊,眉头紧锁。马帮全靠武师来保护,平日清醒的时候虽说马脚子们也能抵挡,可是哪里比得上武师来的更厉害。这样人多混杂的赛马场,一旦发生危险,只怕后悔莫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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