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遇花火（2/2）

戴洛商隐隐有一丝预感，他在社学时，老师们对当朝局势偶尔也讲解一番，都说当今世宗皇帝不上朝已多年，只居于西苑玄修，严嵩、严世藩把持朝政，排除异己，私吞国帑，导致民不聊生，西北鞑靼不断来犯，西南又有土司作乱，倭寇骚扰西南海岸，实在不是个太平年岁。

“咚咚咚！”“咚咚咚！”“开门！”“快开门！”

这时，敲门声音如暴雨般砸过来，戴洛商额上冷汗直冒，惊恐地望向门口。母亲卧病在床，弟、妹年幼，如果他被官差抓走，这个家就彻底毁了！

怎么办？怎么办？

他盯着刚才放在院角的柴火，疾步上前，颤抖着从中抽出一根粗实的木棍，他衡量片刻，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不是他这个年纪所有的决绝。

他闭上眼，一咬牙狠命往腿上打去。

“唔！！。”

戴洛商趔趄着摔倒在地一股木石砸中的钝痛瞬间袭遍全身，让他险些背过气去，这一下实在用力太猛，棍子断成了俩截。

“哥哥……。”听到动静的戴洛欣从厨房跑了出来，恰好看到这一幕，当下哭喊着扑上前扶着他：“哥！大哥！你怎么啦？”

戴洛商脸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冒，忙捂住戴洛欣哭喊的嘴巴，忍痛道：“阿、阿欣别哭，哥哥追阿照不小心从墙上摔下来了。不要让娘知道，她刚睡着。你快、快去把门打开，别、别让官兵吵醒娘，更不能把咱家的门又弄坏。”

戴洛欣小脸儿上眼泪直流，胆怯地点点头，“恩，我、我去开门。”她听话地起身跑去开门。

戴洛商稍稍松了口气，妹妹年幼不懂事，也有年幼的好处。

这官兵吵的厉害，戴洛商不想让他们吵醒了母亲，便想起身往门口去，谁知他一动才惊恐地发现半条腿已经麻木动弹不得了，想是刚才用力太猛，怕是打折了。他借着木棍的力强撑着爬起来，全身衣服已经被冷汗大湿，寒风一吹冰凉地沓在身上。

戴洛商刚站稳，院门开处，一队如狼似虎的官差呼啦啦地闯了进来，险些将开门的戴洛欣推到，她吓得急忙回到哥哥身边扶着他。领头的一个百户长是这带有名的恶霸，长的虎背熊腰，满脸横肉，看到门口院墙下站着的戴洛商，冲上去喊道:“戴洛商，老子几次三番征兵都叫你们给逃脱了，这次是皇上亲自下了诏书，凡是大明百姓，都有守护疆土之责，你就乖乖跟我们走吧。还有彦照那小子呢？让他快点出来！他打了我们的官差老爷，别想溜走。”

想来是疼痛让人分了神，戴洛商此刻反而不怕这些人了，有气无力地说：“百户长老爷，彦照不在家中已有三五日，草民实在不知他的去向啊，不信老爷们可以在家中搜搜。”

百户长转而向身后2个官差打手势道：“去搜。”

两个官差心里满是不屑，这么个家徒四壁，所有角落尽收眼底的地方还值得搜？便应付差事地遛了一圈儿。

百户长气急败坏地瞪着他，恨恨地说：“别以为他能躲得了，不出三五日，我便能抓住他。”他说完转身个两个官差打手势道：“把他拉出去。”

两个士兵上前一看，戴洛商腿上已渗出了血迹，指着戴洛商的腿惊叫起来。

“大人，他的腿？！”

百户长闻声回头瞪着驴眼珠子在戴洛商身上扫了个来回，“戴洛商，你的腿怎么了？”

戴洛商忍着痛，脸色苍白地央求：“官差老爷，你们行行好！”他刚想跪下磕头却疼得满脸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戴洛欣哭着扶着哥哥一点点跪下。

戴洛商喘着粗气说:“军爷，草民刚才不慎摔倒跌坏了腿，这条腿已经折了，军爷要是不嫌，小的正愁摔坏了腿以后的生活没个着落，跟着军爷至少不会饿肚子……。”

百户长满脸狰狞地冷哼一声，“哼哼，你就别装了！也只坏了一条腿而已，怎么没坏了脑子呀？咱们薛参将那里有的是大夫，不怕你摔了。拉走！”

戴洛欣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哇”的放声哭出来，手脚并用地爬上前抱着百户长的腿便不撒手，央求：“大人，大人，求求您发发慈悲，放过我哥哥吧，他的腿真的断了，没办法走了……大人，求求您发发慈悲吧……”

“滚！”百户长一脚踢开戴洛欣。

“阿欣！”戴洛商急得青筋暴起，拖着条断腿便要去扶戴洛欣。

百户长冲跟随的士兵挥挥手，不耐烦地道：“带走！带走！”

——“慢着！”

忽然，有人一声喝令，在场所有人都回头看向门口。

只见来人约么十几岁的样子，一身汉族白色长衫显得身形纤细却甚是挺拔，阔袖汗衫上是青胧翠色的绣花，头戴一只镶红珊瑚的白玉冠，垂下的长发黯黑如墨一般，更衬得白玉似的面庞上隐隐有着流动的光泽。一双微愠的眼眸里闪烁着万千种琉璃的光芒，仿佛是一个天使一般忽然停驻在这尘世，让所有人都感到自惭形秽。

他沉着的俊脸没有太多表情，脚步不急不缓地走上前来，身后是七八个家丁似得人物。

“你，你，放肆！”百户长有些被他的气势压倒，却又不服输，硬挺着腰板儿干喝道：“是哪儿来的乳臭未干的小儿……”

他骂着骂着声音却小了，目光顺着那少年腰间望去，一张腰牌，吓得顿时噤声，额上冷汗顿时，连嘴巴都哆嗦起来，脚一软便要下跪：“不、不、不知……”

那男子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跟着的家丁便上前制止了百户长即将下跪的动作。

他看着地上相互扶持的戴家兄妹，再看到他鲜血染红的裤腿，英眉忍不住皱起来，故作老气横秋的口气冲那百户长道：“这个人是我朋友，我今日来是有要事和他商议，你们……”

百户长满脸横肉堆笑，哈着腰呆在这男子身侧，一副聆听教诲的谦卑姿态。谁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军队里小队长却嚣张地说：“那不成，长官发话了，凡是16岁以上的男丁，不论残否，一律带回。”

“恩？“那少年冷哼一声，怒目瞪向百户长。

百户长吓得脸色都白了，只恨不得一个箭步冲上前掐死这个混蛋，笑呵呵地冲那男子巴结道：“公子、公子莫要生气，他们不懂事。既然是您的朋友，那就是误会一场，我们就先行退、退下了。”

那少年斜睨着他的眼神里闪着精光，片刻后，冷哼一声：“哼。算你识相。”

百户长吓得如同受了惊的兔子，急忙带着兵丁屁颠儿似得遛了。

原来，这少年在院外早已将他们的事看在眼里，等那队官差走远了，便示意手下的人去给戴洛商看看腿上的伤口。

戴洛商兄妹看着远去的官差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得眼前的英俊男子便是神仙派来拯救他们于水火的，他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认识过这样优秀的人。怔怔地只顾让那家丁翻看他的腿伤。

“嘶！”一阵刺辣的疼痛让戴洛商回过神来，再看腿上的伤，被打的地方早已肿起了一楞青紫的血肉，流血的地方却渐渐地开始凝固。

那家丁从身后背着的包裹中取出了一些止血药给他洒上，戴洛欣已从家中取出母亲绣件剩余的布料角给他包裹伤口。

那少年眉头一会儿紧一会儿舒，却也有些佩服他，道：“哼，你小子为了躲避官差，可真是对自己下得了手啊，该说你是心狠呢？还是说你有骨气呢？”

戴洛商忍着剧烈的疼痛，任戴洛欣将他扶着站起，却已是满身冷汗，脸色苍白如雪没有一丝的活力，他郑重地向这少年拱手道：“多谢公子相救。否则，家母的重病就要无人照顾了。”

谁知那少年却并不领情，俊脸上满是不屑，道：“你不必谢我，我也不是专程为了救你来的。”

戴洛商知道他们这样精致高贵的人是不屑于救一个平头百姓的，却还是固执地说：“虽说公子不是为了救在下而来，却真实地救了在下，戴洛商感激不尽。”

“戴洛商？哼！”那少年听到名字当下冷笑一声，“原来，你和他是一家人？我是来找那个专会在祁连监骗马粮的骗子的！你快些叫他出来！”

“彦照？”戴洛商闻言甚是惊讶，这公子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物，怎么会跟祁连监有关系呢，看来彦照骗祁连五袋黄豆只怕是事实了。可是，没有证据，就无法判定。以他对彦照的了解，他不会无缘无故的行骗，也不会骗穷苦之人，他可是整天将”劫富济贫“挂在嘴边的仗义小子。戴洛商故作不知地问道：“公子，他是犯了什么事么？我家彦照他虽然顽劣，却不至于行骗，他都好几天不在家了。”

那少年身后的跟他一样纤瘦的随从上前一步喝道：“我家小……我家小公子慈悲心肠，不忍看你被拉去黑鹰峡岭丧命帮了你们，你们却故意窝藏嫌犯，还不快点儿把人交出来？”

戴洛商被妹妹扶着再次行礼，轻叹道：“小的实在没有窝藏彦照，家徒四壁毫无遮掩之处，刚才那伙官差已然搜过一回，公子也可再搜。”

那随从赌气便真要搜。

“朵海！”少年不悦地喝止了随从，精亮的双眸转而盯着戴洛商，轻踱了两步，慢条斯理地道：“你说你兄弟彦照不是骗子，那么他在祁连监一连骗了监工五袋黄豆，算什么？不光是黄豆，还有四袋玉米。凡是马吃的，他便各色都骗了些去。他骗了我们青海骢的粮草，军马的粮草没了，我只想问，这要如何处置呢？”

黄豆、玉米……

戴洛商讶然，思忖片刻，忽然有些明白了。前些日子，他们兄弟二人吃饭时，曾聊到去年寒冬腊月之际鞑靼兵匪侵扰遗关镇，镇子上很多人家的钱粮被兵匪抢劫了去，如今到了春天，眼看到了耕种之时，却要拿什么来下地种粮。只怕彦照这小子听者有心，从祁连监骗了那些军粮去接济那些家贫之处了吧。

一念及此，戴洛商心中大是畅然，双手抱拳郑重向那少年作了揖，双目闪烁真诚又恳切的神光，道：“公子，既然如此，家弟犯的错，我来替他担。还请公子留名，祈盼同报公子救命之恩。”

那少年被他真诚坦荡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似乎有些红晕，却不甚真切，他看了家丁一眼，才沉声道：“本公子祁瑛梨，字暮雪。”

戴洛商恍然一笑，仿佛是与他认识许久的朋友，那腿上的伤痛却在他脸上看不到分毫，道：“在下戴洛商，字陵至。再谢公子救命之恩。”

祁瑛梨定定地看他片刻，反倒欣赏其他的坦荡与担当，便爽快笑道：“既然如此，便限你30……50日吧，50日内你只要还了我的空缺，祁连监那里我自会让他们不去追究你们。否则，我还会再来找你们。”

戴洛商点点头，郑重地道：“好！”

朵海闻言讶然，忙小步上前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小声提醒道：“小……公子……”

祁瑛梨并未理会她，俊俏的脸上洋溢着笑意，道：“朵海，我们走吧。”

说完便带着一众人等出了戴家那简陋的院子。

朵海一步一趋地跟在祁瑛梨身后，满是不解地嘟囔道：“小姐，咱们来的时候，可不这么说的呀，彦照那帮人，可是遗关镇一带出了名的小混混，咱们就这么轻饶了？”

原来，这俊俏的少年，便是如今镇守安合镇祁土司家的二小姐，名叫祁瑛梨，字暮雪，今年不过十六岁。她原本是奉了父亲之命前往祁连监交二十匹精壮的青海骢的，一行人到了祁连监交马之际却让彦照等十几个人骗了几十袋的粮草，于是便多方盘查，终于找到了这里。她们原本是来讨要粮草银子的，没想到却看到了全部的情况。

祁瑛梨回眸望着戴家破烂的大门，美眸里流露出一丝赞赏的神色，洒然笑道：“无妨，这人也是个有骨气的，他如此维护那个小混混，可见关系匪浅，他必定不会告诉我们彦照的行踪。既然如此，不如先放了他们，来日方长。不过朵海，这些天找人帮我多留意着些。”

朵海闻言欣然笑道：“是，小……公子。那咱们还去茶马司那里么？”

祁瑛梨娇俏的脸上满是狡黠而欣然的笑容，“去，当然要去。眼看着山上的白雪就要融化了，这一条条的茶马古道又要开始热闹了，咱们能不去打听么？走！”说完便轻盈一跃，翻身上马，主仆几人便飞奔茶马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