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追忆(2/2)
“她不喜旁人碰她,不喜食生肉,喜熟食,有时若味道不佳,她宁可不吃。她喜同孤同床,喜洁,喜静。孤十五岁离家时,六年过去了她还是同孤初见时一般模样,只堪堪让孤抱在怀里。”
他用玉箸夹起一块炙肉,他老了尝不出味道了:“她虽孤傲,却时常陪着孤,孤去练武,她就窝在一旁,孤读书,她也窝在一旁。孤几次带她出门玩,走到人多处,她就不动,孤便是抱着她,她也十分冷淡。旁人说她一只雪狼如此怕生,孤知道她只是喜静,厌恶旁人肆无忌惮放肆的目光。孤便不在出门,好友来邀也百般拒绝。母亲得知此事,将孤换取训了一顿,道若孤还是这般玩物丧志,便不许孤在留着她。”
他自己提过酒壶将酒倒入杯中,提杯灌入喉咙,辛辣将翻涌的酸涩压住。
“孤有一位兄长,一位阿姊,一位阿妹。兄长有疾,父亲便待孤十分严苛,母亲除了要照顾兄长,还要教导阿姊和阿妹。孤那年十五离家,除了舍不得父母兄长,最舍不得就是她。孤年少有些委屈时,常常同她倾诉,她自是听懂孤所言,除了替她梳毛唯有这时候,她会任由孤把玩她的毛发,同一般的狼一样蹭一蹭孤,舔舔孤的脸。平时冷傲的样子都变得亲和许多,那时孤便觉得她是孤最重要的人,孤亦是她最重要的人。”
他脸上因为追忆而展露出的笑言,黯淡了下来,似乎有些失落。
“那时孤尚不知她的身份,但孤知晓若是有一日她不耐就会离开孤,偌大的燕北王府与她并不算什么。孤舍不得她,孤。”
“孤十二岁那年,父亲要孤进军营,孤跪在父亲书房前,求父亲要带她一同去军营。父亲怒斥孤‘军营岂是儿戏,哪里能带玩物’,孤正声驳倒‘她是狼,以后我上战场,她亦可随同杀敌,在漠北雪原带路亦是可的’,父亲冷然道‘它是狼,却被你养在院中连人都怕,如何杀敌,还不如一只犬’,孤想说不是的,她其实常常出门,几日都不归,总是夜里才悄悄回来,偶尔还带着些许伤,毛发上还沾着不少血迹,还会带着一些从未听闻的花草,用嘴塞进孤的嘴里。可是孤又想到,她最喜洁,军营杂乱,她怕是不喜欢,而且她之事也不宜告诉父亲。”
是了,靖国公想起,那年大家进军营之前不知何事触怒了王爷,施了家法。
“孤十四那年,马上要离家,那年北虏来犯,父亲让孤进先锋营。道‘今上多疑,齐京凶险,若是连北虏刀下都回不来,就莫要去异乡。’然,那一战打了数月,孤随齐叔追击阑都酋长,追入雪原深处,遭遇暴雪,跋涉数日,是她把孤背了回来。是的,是她把孤从雪原挖了出来,背了回来,喂孤喝黄羊血。”
“阿铭,你说若是孤,没有将她留在仰河会怎样。”
“大家,莫要,自责。”
“孤在自责吗,这么多年,孤时常想起她,孤这一生坐拥江山,可孤真正畅怀的日子都同她在一起。孤这一生对得起父母,对得起天下万民。孤曾觉得孤亦是对的起她。是她,是她不曾同孤说起,是她,瞒着孤,是她,明明已经都结束了,却还一人扛着什么也不说,孤也问过她,孤也给过她机会,孤也去寻过她,孤也曾写信给他,孤也不想,不想这般想她,孤如何知道,会这样。”
“孤,为何不信她,她,为何不信孤。”
“孤,每每想起她,便彻夜难眠,每每想起她,便心如刀绞。孤也想怪她,也想怨她,这般也能令孤好受些。可你看她,这般聪慧决绝,令孤欠着她,永远也还不清,永远也还不清,留孤一个人,一个人。可,可孤好想她,没有她,这天下,与我而言算得了什么。”
溯元三十年十月廿四,华太祖与床前问长监:“你说若孤去了,可还能在见到她。”长监大惊,欲唤太医,便听华太祖已然睡去,太祖夜里浅眠,不欲打扰。又忆起太祖登基七年后曾问:“为何她不肯来梦里见孤。”数年前又独自言语道:“孤一直自认不曾对不起她,但如今看,梦乃所思,孤竟自认她不愿意在见孤,如今看来是孤错了。”
琦儿,我,好,难过,他们都不知道,可你,却不要我了。我这一生连一个唯一知道我难过的人,都没留住,自你走后,便什么都没有了。可为何要这般狠心,你知道的,我从来都这样没用,什么都做不好,为什么就这么狠心呢。
溯元三十年十月廿五,侍者唤太祖起身,久唤不醒,方才决太祖驾崩,享年六十。令太子,即其兄长楚王长子即位。
当年他因为胸口一刀,还躺在床上休养,那一日夜里,他本以为那是他一生中最难熬的一晚,直到他攻入齐京的那一晚就可以得到解脱,却换来更加长久的煎熬。
请访问最新地址www.83k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