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颜花易逝情难渝（五）（2/2）

‘你们都看到了吧，这个女孩虽然生到你们家，却不属于你们家，如果你们非要强行留在家里，恐还有大祸要降临。’这句话把当时在朝中正混的如鱼得水的上官仪的鼻子差点气歪了，儿时就经历过父亲的罹难独自长大的上官仪如何会服一个牛鼻子老道的吓唬，但佛性极高的他还是有所忌讳的，他说服上官庭芝和郑氏两口子，把上官明珠交给一位远房的亲戚带走抚养，对外不再提及这个孩子。人们渐渐忘记了她的存在，只有郑氏常常会在暗夜里哭醒。直到麟德元年（公元664年），上官仪籍没全家，两父子被下狱处死，郑氏怀抱还在襁褓中的上官婉儿没入掖庭，充为官婢，她忽然想起了那道士的话，当初虽然没有把明珠交与那个老道带走，自己这么多年也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甚至都没有见过她，如果，如果当初把她交给了道士，自己的夫君，公公是不是就能不死呢？郑氏不敢再往下想，她只能独自纠结，独自难受，除了眼前这个仍不谙世事的婉儿，她又能向谁去诉说？就这样，直到死，她也没有再见过上官明珠一眼。

上官明珠去了一个叫‘天水’的地方，刘兄弟你笑了，这个地方你是知道的，对，当年汉武帝为它赐名，三国时，天水处于蜀魏交锋的前沿，诸葛亮六出祁山、痛失街亭、智收姜维、计杀张郃的重大战事，都发生在天水，其境内有街亭、天水关、木门道、诸葛军垒等三国古战场遗址多处。因为唐朝时在那里设置过陇右道，所以它还简称为‘陇’。”刘潼笑着接道：

“天水，是我华夏发源之地，伏羲、女娲、炎帝、黄帝皆出生于此。其中伏羲生于古成纪，故天水素有‘羲皇故里’之称。天水三阳川地区的卦台山，相传就是伏羲推演阴阳八卦之地。

统一天下的秦人也来自天水，秦人祖先伯益，在此地为舜帝养马，因马匹繁殖得快，曾得到舜的封土并赐嬴姓。西周时，伯益之后非子又因给周孝王养马有功，孝王不仅让他继承了舜时伯益的嬴姓，还‘封其地为附庸，邑之秦’，当然，这就是秦国的开端。

开创盛世大唐的李氏也出自天水，李渊就是陇西成纪人，唐时，名为‘秦州’的天水为西去长安第一大邑。玄奘大师潜出长安西行取经，就曾经停天水，留下了些许故事。”听刘潼这么说，老者又高兴地伸出大拇指：

“孺子可教也！对呀，天水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地方。‘天水一朝’，其实就是‘赵宋一朝’的另一说法。至宋，天水的尊崇地位达到顶峰。《宋史》称‘天水，国之姓望也。’天下赵姓，皆出于天水。天水现有‘天水堂’，为赵姓祭祖之地。因那时，金兵南犯，掳走徽钦二帝，徽宗即被封为‘天水君王’，钦宗被封为‘天水郡公’。顶着这两顶帽子，想来这两位真龙天子更愧对其列祖列宗了。不过，正如哪个朝代都有‘尊崇气节’的集大成者一样，宋，也有：先是，有欧阳修、司马光、苏轼等仁人君子，以浩然正气立身立言，为当时的士风人心做出表率，也为后世留下了有宋一朝文弱绮丽皮相下刚健坚韧的卓然风骨。欧阳修撰《新五代史》，作《义儿》、《冯道》诸传，一匡五代之浇漓。司马光著《资治通鉴》，以‘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嘉善矜恶，取是舍非’，被宋神宗以为‘明乎得失之迹，存王道之正，垂鉴戒于后世’。苏轼一生坎壈，虽九死而尤未悔，终不曾曲学阿世。凡此种种，皆可见乎气节。

世事可叹，终宋一朝，外患不绝，渐次遭遇各新兴异族强敌，先是西夏，随后是辽，金，后终覆亡于蒙古。其间虽屡败屡战，但民族气节却是愈挫愈愤。蒙元被欧洲人视为‘上帝之鞭’，其时元军铁蹄踏破中亚、西亚，直至东欧，所过之处，如秋风扫落叶。宋蒙战争因蒙古整体战略及内部权力纷争的原因，相持了近50年，看似弱小的南宋却成为最晚亦历时最久的征服对象。1279年，南宋最末一支力量簇拥幼帝退至一个叫崖山的地方，君臣、军民计约20余万人，受蒙古海陆劲旅攻击，战败，丞相陆秀夫背着幼帝跳海而死，军民人等相率死节，尸体浮在海上者有十余万人。就此，天水一朝画上了壮烈的句号，华夏民族与汉人政权首次完全陷落异族之手。”说到这，老者看向两人，芙蓉乐呵呵地说：

“您老真没有白活这么大岁数，能把以后的事讲得跟真事一样，不知道的以为您活了一遍似得，哈哈。”刘潼横了她一眼，对老者说：

“我是经过大唐时代的人，至于您说的宋，天水一朝，1279年，是我所不能想象的，想来以后的历史与现今相比，亦是换汤不换药的情境，有昏君就有明王，有奸庸之臣就有肱骨之将。有昏聩无度倾覆朝堂的，亦有力挽狂澜慷慨救世的。为人做事当以民族、国家为重，也错不到哪里去的吧。”老者仰天大笑：

“我就说没看错你，刘将军。”刘潼赶紧下拜：

“老先生言过了，我只是一介尚无功名的进士，以后能为朝廷做些什么还是未知的，先生忽然称我为将军，我如何消受得起？”老者仍笑：

“刘将军过谦了，你不仅会有功名，还会成为一个永载史册的肱骨之臣，做到西川节度使。”芙蓉又插嘴：

“那是个什么官儿？”刘潼可是知道这是个什么官的，他这次并没有理会芙蓉，而是立刻跪倒在老人面前说：

“借您老人家吉言，还请您多多栽培，提携。”老者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说：

“你做你的官，我做我的神仙，却也是帮不了你的。说到哪了？哦，上官明珠去了天水是吧？这个丫头，在天水还是得到那家人的悉心照顾，尤其是在她两岁还不到之时，就从京城传来了上官仪父子罪死狱中，籍没全家，幼小的妹妹随母亲没入掖庭，充为官婢的噩耗，这家人更加怜她小小年纪家破人亡，故意隐藏了她的身份，对外人只称她是自己的孩子，将其捧在手心里，精心呵护。偏偏她不是精养就能精致的人。在她十几岁时，她血管里所充斥着的先人冲锋陷阵、自立为王的血液，开始使她异于同龄人，连男孩子也自愧不如的豪气令她丢下手中的书本，更不用提那些她从未摸过的女红，男扮女装，终日在天水这块遍布古迹的土地上游历，初始，家人还想着办法阻拦，后来发现这个孩子竟然是出奇的‘六亲不认’的性格，基本没有家庭观念，之前在家中请武师教她的那些功夫，足够护她周全，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没有别人占她便宜的机会，如此下来，只得派了个贴身丫鬟，也男扮女装地陪护她，谁知没过几日，也被她三拳两脚地打了回来，家人只有作罢由她去了。

这个丫头也是厉害，胆子大的包天，不去那热闹喧哗的去处，净往那深山老林子里去。话说有一日，这个丫头离了街市直奔东南而去，走了整整一天，得有百十里地吧，此时日已偏西，夕阳斜照，抬眼见‘麦积山’，要说这山也奇，属西秦岭山脉小陇山中的一座孤峰。见碑上云：麦积山者，北跨清渭，南渐两当，五百里岗峦，麦积处其半，崛起一块石，高百万寻，望之团团，如农家积麦之状，故有此名。周围山奇林郁，溪石联映，麦积山石质皆为紫褐色之水成岩，山势陡然成独峰。明珠信步向山顶爬去，此时却天降细雨，身边的花草闪着金属的质感，空气里飘荡着青青的水味，令人神志清明。明珠心情一片大好，远眺曲江水蜿蜒去了远方，又见五座山峰林立其间，在山下的碑铭里，明珠知道，这五峰分别名为：斗姆、兴龙、黄天、玉灵、麒麟。其中的斗姆峰与黄天峰相峙而立，中有聚仙桥横跨其间，如天上仙境，令观者神往不已······明珠正呆立间，天色暗到众物如隔玻璃相望，雨速加快，又迎着山风，不觉冷彻脊骨，她环顾四周，竟发现不远的高处，有一个黑黑的洞口，她不禁加快步伐，在疯狂的雨滴砸晕自己之前，夹风而入。

初时眼前一阵黑暗，等到渐渐适应这黑暗，她发现这是一个离地面很高的洞穴，洞容却不是很大，空无一物，她往里走了走，想找到一块哪怕是较为平坦的大石块也好，这样可以在上面凑合睡上一晚上。正踅摸着，却发现洞的尽头处的墙壁上竟透出灯光，隐隐似还有人声传出。如此境地，恐女孩早跑了去了，明珠却是心中一阵狂喜，想是如遇一群狂徒聚于此，必有酒有肉，抢了来岂不大好？想到这，她用手推了推墙壁，却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