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铫煎黄蕊 碗转曲尘（二）（2/2）

‘那，那她发现了，就是不让你走怎么办？’陈韪真的是不耐烦了，他一下把绿翘推出怀里，扳着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说，

‘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你现在听好了，你第一次怀上孩子，恐怕胎位会不稳，我这里有一颗药丸，是下午时我亲自去宫里找老太医为你求的保胎药，你现在就服下去吧。’那陈韪从怀里摸出了什么拿在手中，说，

‘来，张嘴，乖，你现在就吃下去，这样我就放心了。这可是我们俩的孩子，你一定要保护好她，听话，噢？’藏在旁边的我忽然意识到，这肯定不是什么保胎药，哪有保胎药做成药丸的，都是药材块子熬很久才能喝，我刚想冲出来把药夺了，谁知绿翘那傻丫头接过药就像接了圣旨一样，一仰脖子就吞了下去，我暗叫不好，可也不能确定药不对，但事已至此就是毒药也回天无力，不过我还是抱着点侥幸，无非这姓陈的拿来的是打胎药，把孩子打掉也不一定是坏事，直接就断了绿翘的念想，后期陈韪要是再来纠缠，我也好有话等着他。想到这我又蹲了回去。听那陈韪又说，

‘快回去，外面风凉，我也得赶紧走了，别让任何人知道我来过。’说完他顺势推了绿翘一把，绿翘三步一回头地不舍地回屋了。我再一次看清了陈韪的脸，那脸上分明是挂着残忍，诡异的狞笑。随后他东张西望了一番，见没有什么异常，他快步离开了。我蹲靠在花树下发了一会呆，也就是十几分钟的事，当我再走进屋里时，发现绿翘服下的药已经发作了，当时也怪我，就是认定她服下的药是打胎药，又觉得别的侍女还小，怕吓到她们，而且也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此事，女冠又早已睡熟，我就自己来照顾她，之前听说，吃了打胎药后下体会大量出血，我就拿了许多毛巾来，还把各个房间的热水都收集了来，绿翘痛不欲生，起初只是大声哀嚎，我往她嘴里塞了块毛巾，也被她拔掉扔了，随后她就叫不出声来了，只是一味的浑身抽搐，她，不是下体出血，而是眼睛，鼻子，嘴，甚至耳朵也流出了血，竟然全部是黑黑浓浓的血，她使劲抓住了我的手，刚开始还想尽力叫出声，却只剩下喘粗气，抓住我的手指甲都掐到了我的肉里，我也不敢尖叫，简直要疯了。她两条腿没命地踢腾，把屋里的凳子都踢倒了，热水盆扣到了地上，丁零当啷地响了半天。女冠听到了动静跑了出来，看到这个情形，她还算冷静，也没问什么，就使劲掰开绿翘抓住我的手，让我赶紧跑着去找隔壁的吕药师，当然了，等我带着老药师气喘吁吁回来的时候，绿翘已经死去了半天了。我和女冠互相拥抱地哭泣不止，但已别无他法，不想检查了半日尸身的吕药师忽然说话：

‘小娘子吃的是什么药，毒性这么大？’我俩互相看看，无言以对。药师坚持地望着我们，我不得不下决心说了出来——保胎药。药师干笑两声，‘怎么可能是保胎药，此药跟保不保胎没有半点关系，而且毒性这么大的药，我都没有见过，观其皮肤，在去了几个时辰后还能如此微泛光泽的症状，倒象是一种药，不过，我确实也只是听说过，没有见过，不敢妄言。’我有些着急，‘都什么时候了，您就告诉我们吧，那是什么药？’他才抚须慢语道：‘据说宫中有一种来自西域的毒性非常大的贡药，名孔雀泪，此药服下，半个时辰就会要人命，服用之人初时会痛苦万分，但死后表情安详，通体会泛一种绿光，更神奇的是，服用之人死去后葬入地下数月后，不仅尸体不会腐烂，面容反而会如生前一样姣好。只是，’老药师忽然停住不再往下说了，这回轮到女冠着急地催促道；‘只是什么？但说无妨！’药师深意地看了一眼女冠才说，‘只是据说此药只有宫中为数不多的几位老太医能够拿到，绝不可能传出宫来，这位小娘子怎么可能碰到这种药，岂不是很奇怪？’女冠看了我一眼，我立时明白，急急到内室取来几两碎银，女冠接过来，亲手递到老药师的手里，并叮嘱道，‘我这个侍女是个苦命的孩子，不想又遭此不测，我不想让她在去后还被人在身后嚼舌根，请忘了今晚您见到的事儿吧。’药师会意，接过银子，点头离去。等到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们商量了许久，觉得就是我看见了是陈韪把药给了绿翘，但是没有当场抓住他，更不能证明那药就是毒药，就是我们跟他陈韪对簿公堂，我们也辩不倒他，徒使绿翘背负通奸之污名而含恨九泉，倒不如掩下此事。绿翘本是孤儿，是本观的老观主在街上捡来的孩子，无亲无故，亦不须联系他人，万般无奈之下，我与女冠就在后院那青藤架下，为她刨下一坑，因不敢声张，所以无法买棺木，也只能用她日常铺盖的被子，将她紧裹住，草草掩埋。事后，也只是跟观里的小姐妹解释，绿翘因为陈韪的事想不开，自己出走了。这些孩子们之前对绿翘与陈韪交好之事也有所耳闻，所以对于绿翘的消失感叹了几日也就渐渐忘了。”

小青讲到此，又忍不住掩面而泣，此时的于幼微却醍醐灌顶，忽然想起当初在皇甫枚所写的传奇小说《三水小牍》中看到的那段话，绿翘被挖出时“貌如生”，仅三个字，绿翘尸身的中毒症状，不正是于那服食“孔雀泪”的症状相符嘛。想到此，于幼微抓住小青的手说：

“如此大的冤情，事发后，为什么你们不与那官府理论？”小青含泪道：

“当时我也央求那衙吏来着，当时那衙吏郭三儿，就跟我们住一个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紧抓住他的衣袖，说此事是有内情的，一定要容我们女冠讲讲清楚，他却一把甩掉了我的手说，‘什么内情不内情的，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据，人都已经被害死了，你们还有什么可解释的！’他一脸的蛮横，眼睛还不时地斜向女冠，很有些小得意，见此情形，我忽然想起，这郭三而日前也是死气白咧地纠缠过女冠，只因还是有些自知之明而不敢大闹，被我们赶出大门多次，如今想是抓到了我们女冠的把柄，心里正偷着乐呢，如此我又跑到女冠身边，刚想求她直接把实情说了吧，女冠却一脸的漠然，向我递了个眼色说，‘不必了。’他们直接带走了她，我透过淋漓的泪水望了她最后几眼，她甚至向我微笑了一下，就决绝转身而去，那一刻，我就意识到，那将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小青说完沉默了，似乎一下子用完了所有的力气，身体也缩成了一团。于幼微点点头，明白了所有的意味，纵使知道了实情，也于事无补，可如何是好？主仆两个人相对无言。

良久后，于幼微忽然将悲观情绪一扫而光，爱谁谁，我一个现代人替古人担什么忧！车到山前必有路，既然能来，自能有一个结局后安然离开。为了缓和气氛，她搂过小青的肩，笑着说：

“青儿，你很厉害呢，既然知道我不是你们女冠，你也不害怕，你难道就不知道怕吗？还是憋着想害我呢？”小青听了此话，立刻从床上爬起来，跪下，说：

“姐姐可不敢说这话，只是我相信上天有眼，自会惩恶扬善，想那陈韪杀了人，纵他有万般狡猾，险恶，把罪名推到您的身上，早晚他也会遭到报应，我虽不知姐姐是如何进入我们女冠的身体的，但是冥冥之中我就觉得，您在这个时候出现是来帮助我们女冠伸冤的，跟您相处的这点时间，虽然很短，却让我非常地喜欢上了您。”于幼微不置可否地静静地看着她，让小青心里没底，她见于幼微没有意思讲话，也小心翼翼地停了话头，陪着于幼微默默坐着，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于幼微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小青：

“青儿，你既然不怕我，自是相信这种别的灵魂占有他人身体的事情吧？你以前听说过，还是见过？”小青说，

“我听以前我们村子里的王婆念叨过，她说她能看见这些东西。”

“那你说，陈韪相信这样的事吗？”小青想了想说：

“嗯，我猜他是信的，因为绿翘曾经给我偷偷说过，陈韪为了能奏出更好的音调，常常在深夜沐浴更衣，长时间地在他供奉的一个神像前跪拜，据说这个方法很灵，他供奉的那个神常常会给他一些启示，在他跪拜的第二天，通常他出席宴会进行演奏时，都会奏出意想不到的纯美音色。绿翘还说，他的一个月的某几日里是吃素的，不出席任何演奏，据说因为这个，他大大得罪了韦保衡韦大人，好几次想辞退他，但还是因为确实舍不得他的优秀技能而作罢。”听此言于幼微点点头，

“看来他是很信这些的。”然后不再说话，一股疲倦忽然劈头盖脸地包裹住了她，她不禁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