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走马犹记章台路(十二)(2/2)
“姑娘当真爽快。来人,将姑娘的琴呈上来。”未想她竟这般利落地应了,见云锦幽一脸淡漠毫无慌乱,便觉她的琴艺当真高深莫测至极,广宁侯越发迫不及待,“备炉焚香,姑娘盛情奏艺,可遇难求,切莫怠慢了。”
侍人忙告退去了。少顷未及半刻钟的时辰,一切皆已备好。青铜香炉,红漆长案,上等织料制成的坐席向地一铺,艳如春簇百芳相竟,四角压上麒麟席镇,瑞粲如韶。还未有之美人如斯,便已端的不可方物。传说中广宁侯府的奢靡,乍一看去还不甚显,直至此时,方才露出偌大山石中的一角。
“幽姬姑娘,请。”侯府侍女颇为伶俐,心知秋日凉寒,特又于席上铺了一层绒毯。显是平日席地时用,四边方正,刚好足够一人箕坐。上等织绒繁密如锦并不乱杂,纤白细绒衬于其上更显几分雍容。见一切妥当,广宁侯伸手作揖,“姑娘仙人之曲,本侯洗耳恭听。”
云锦幽不语,信步踱至案前跪坐径自调拭琴弦。广宁侯倒也谙之琴道,深知抚琴之人惯用己身之琴,特将自己所用之琴一并带来。此时特意备好呈来,倒也省却了她许多力气。
抬袖,探手,轻拨。云袖拂过根根琴弦,声音婉转如水。只那一轻轻一拂,熟谙如她,便知哪跟琴弦松了。素手于琴钉之上微调,未及多时,纤手便从长琴之上放下。五指轻探入怀,不过顷刻,云锦幽便从怀中拿出一物。
奇物一分为十,说是奇物,却也不奇,不过十颗护甲。说是不奇,实则也奇,护甲多为弹筝时用,琴为丝弦,并未有筝弦刚硬,用上拨片,乍一看去,倒未免显得小题大做了些。
一旁侍仆将香点上。待香插入香炉,众人顿时一诧。香为再寻常不过的苏合香,制成的细香却被人足足掐去三分之二!小半根插在香灰里,岂不很快便燃尽了?即兴而作已是极难,还要于这般短的时辰内。到底比不得宫中乐师,闺中出身的,便是名誉帝城的才女也难做得,区区一介红尘,又能思敏多少?、
“姑娘名中含一‘幽’字,幽花为昙,月下美人,昙花一现。”觑眼看去,庭中恰好有一苑囿,囿中有圃,广宁侯索性言道,“姑娘人如其名,生若秋丛,不若便以花为题,即兴一首,如何?”
众人松了口气,却又提心吊胆。若让这碧玉女子撰边塞之诗,谱铮然之曲,便当真胜算也无。可这花如人娇温软绵绵之曲,又如何讨得久经沙场能征善谋的侯爷喜欢呢?
“然。”
答之一字,便算应允。云锦幽颔首作让:“侯爷请。”
正中位置早已置了尊席,广宁侯箕坐其上。云锦幽戴上护甲,待将十根手指缠上细布,短香早已燃了一半。
“还有半刻,”倚靠凭几懒洋洋看着云锦幽,广宁侯赏识的眸中掠过狭色,“姑娘可要快些了。”
兹事体大,人不虑夕,还要于这般短的时辰内即作词曲。论谁都该焦急不已,云锦幽却不惊慌,只径自望着庭中花草,不语。
视线越过正中浑身是血的男子,仿佛他的性命无关乎自己生死。一直望着花圃中寂寂静绽的丛丛,女子视线宁静而悠远。
广宁侯府院为三进,乃淳于烈弱冠承爵时先帝亲封。当时淳于烈只有常氏一位正室,相传这内院庭中花囿,也为常氏当年所植。广宁侯府富堪敌朝,栽花所选花种也挑各处名贵良种。水仙,百合,粲色曼陀罗,乃至焦骨牡丹,都被广宁侯散去千金派人自各地优选而来。
只是后来常氏人老珠黄,广宁侯终是不愿看了,将她与纳了又扔在一旁的几房妾室一并丢去别院不再过问。而这满园的珍奇花草,也无人管顾自此枯萎。广宁侯看这满院枯草腻烦,便让人将草拔了种上新花。花年年开得依仍,只是再非惜曾珍囿,也再无之前争相竟簇的艳烈。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传说,也自此成为世人唏嘘不已的怅然叹惋,再不复存了。
世间又有多少女子,如她一般,红颜命薄,颠沛难安?
月色寒如水银,流水般洒泻静瓣。幽寂月下,十指轻灵一动,青玉拨片于指间光华流转,辉寒冷粲。细香唯剩将没灰中的一点,氤氲香气中,葱白玉指撩拨琴弦,清吟而唱,缓缓而起:
碧缕残嫣春芜锈,人落花依旧。犹是惊鸿初照影,何为峭寒帘卷却窗明。
玉笛歌弦柳梢头,月晓似归舟。待问羌笛今生柳,却道凭栏念远几多愁。
月下西楼倚寒暄,徒将花泪牵。妆台巧倩绯颜画,怎奈银鬂花影残枝挂。
净莲犹记原上草,九天鹰独高。弄瓦不为璋玉傲,跌破章台走马朱颜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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