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走马犹记章台路(七)(2/2)
倏一抬眸,但见女子翦水双瞳潋滟婆娑,纤若柳枝的身姿于颤抖中盈盈楚楚,说不出的惹人怜疼。若非当年倏遇劫数沦落至此,怕她当真是个被亲眷捧于手中呵护疼爱的金玉掌珠吧?
不敢再多看一眼,他忙故作尴尬地向房门走去。事因他起,料得她会如此,他已提早忖度一切,欲擒故纵,只是他仔细想好的第一步棋。
所见模糊,胧眸轻轻眨了眨,原本精雕玉琢的屋室一片狼藉。琉璃玉箸,绫罗香软,除了新添置的软帐衾被,一应陈设皆被砸了干净。几日前,阮家幕僚带人冲进楼阁,为阮丞相洗冤雪恨,直要扼了她的脖颈悬于阮家门梁之上以祭阮家冤魂,幸有凌阭拦着方才逃过一劫,却被愤愤难平的一众人等砸了家伙物什。众人看见凌阭更是怒极,孰奈秀才遇上兵,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赢,只得喘着粗气去了。
本字闺中,落及烟柳,又逢诟病。细看满地碎裂狼藉,只怕自己连那琐碎细尘之上的污浊也是不如。泯灭绝望铺天盖地,压抑心神几欲窒息,慢慢地,她缓缓起身,一步一挪走向前方,被凌阭四敞大开的窗囿。
“咯啦啦······”
身后闷脆声响,似碎瓷的断折,又似脚骨的碎裂。正欲拉开门扉的凌阭莫名悚然,倏一回头,霎时大惊。
“做甚么!”箭步上前一把揽住女子腰肢,将本已跃出窗囿的身子猛然拽回。“扑通”一声,未及站稳的两人齐齐跌落,摔在窗前案几上,又疾疾掉落在地滚了几滚,方疾疾刹住了不受控制的身形。
“你疯了你!”
“咚”的一声,案上古琴掉落,噼啪弦断声中,凌阭蓦然大怒:“好端端往外跳甚么!这么高的地方,不要命了!”
“我就是想去!”泪流满面,云锦幽崩溃大喊,“祸水一条,去便去了,祭了丞相忠魂,死也值得!”
“你粉身碎骨,丞相也活不回来!”砍掉的脑袋又不能重新安上,真不知她是如何想的,“去了一命本就够冤,还要搭上一命!你死了也没人给他伸冤!”
“你也知道他去得冤!”终究无法忍受,女子宿积怨恨一腔喷涌,“明知他冤枉,你为何语出狂澜相以垢秽?一切尚可挽回,若非你大言不惭出言诟病,他又何至含冤而死?我们都欠阮家一条命,一条命!”
“还不是因了你!”
“啪”地一声,手中烛台摔得粉碎。张狂无敛的男子终是耐不住脾气发了火,“阮家乌衣一世为相辅佐三君,恩露远泽,你当我愿意看着阮丞相死?谁让他说你,谁让他伤你,谁让他骂你残花败柳红颜祸水!你当我是谁,客乡异人,粗野蛮夷,还是流氓地痞无知狂徒?他骂你的一番脏话臭话,你当我听不懂?”
“他不死,还能由他骂下去?”凌阭怒不可遏,“他是谁我管不着!他骂了你,他就该死!你是我的,我绝不允别人辱骂你半分半句,半个字都不可!”
婆娑泪眼霎时怔住。停止了啜泣,云锦幽抬首看他,被泪水冲蚀的冰冷面颊竟泛起灼灼温度。看那苍白容颜泛起红晕,凌阭蓦地一愣。方才忆起适才怒极之下说过的话,立时愣了。
第一次,心中竟有满满羞愤。两人就这般默默看着,情愫汹涌的眼瞳中倒映的女子面容梨花带雨,泪勒阑干。尴尬怯赧渐渐退却,化为平静,又缓缓起了微澜,随之心底蓬蓬搏起愈发悸噪,一平一搏中,凌阭面色阴晴无定,于烛光明暗中,越发明灭不定。
灼灼情焰愈发喷薄,男子眼中拢上一层翳埋,却是失去理智的狠戾狂妄。直冲上前,他顿时俯身抱住蜷缩在地上的女子。
冷铁般的双臂勒得直疼,畏缩的身子先是一僵,瞬息便软了下来。尖巧鼻尖贴紧男子胸口,嗅着鸦青短褐上陌生而熟悉的气味,一颗心寻得归囿般安稳下来。多日不曾沐浴的胸前难闻得很,却温暖得令人忘却秋寒。紧绷心神瞬忽一弛,多日压抑的委屈痛楚渐汹渐涌,终于,低低啜泣声于男子怀中响起,频频繁密如织,诉尽宿夜凄楚,道尽积载伤愁。
一啜一泣诉尽几度春秋,良了久了,竟渐渐有些乏了。绵绵酣香于鼻端萦绕,尤带烛光灼灼温度。哭得久了,温温然然中,被那一缕缱绻勒缠,深深疲惫涌上心头,坚实臂膀里,孱弱如柳的身子微微一倾,竟伏在男子胸口沉沉睡了,眼帘轻合中,消失于胧眸中的一线帐幔,盛红似火,烈艳如灼。
“睡吧,”轻拍了拍女子的背,温软微凉的触感,以后却是再也感受不到了,“从今往后,你便已经死了。幽姬,云锦幽,再也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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