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嫁衣的梦 第三部 第五章（上）（1/2）

惠珍一只手托着烛台一只手牵着我的手，天黑得吓人，楼梯像一个可怕的黑洞一样，要是没有烛火的光亮肯定会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小的红烛在她的手中飘忽着，闪烁出温暖与柔和的微光，烛火也照亮了她依然美丽但还在悲痛中的面颊，还有两串太晶莹剔透的冰串挂在她的脸上，在烛火中显得越发明显越发清晰了，她走在我的前面，她的一只冻得发紫的小手紧紧地抓着我也和她同样冰冷青紫的手，我感觉到那双白皙细滑的小手还在颤着还在抖着，她脸上的表情非常坚毅，非常有韧性，非常隐忍，此时此刻我真的好像是一个呆瓜，一个傻瓜一样张着嘴，眼中是无限的迷茫与不知所措，真的好像是一个怕黑的孩子跟在妈妈的身边，无助，无助，无助，空气被这种无声的世界停止住了，声音也是一样的。

我们走上了三楼，她推开了我房间的门，只听见“支扭扭”一声响在黑暗的空间里，这一声“支扭扭”的声音就足可以要了一个人的性命。

她抓着我的手走进我的卧室里，她手中的烛台跳跃的烛火照亮了室内的每一个角落。我看见了大床，大衣柜，写字台，电脑桌，每一样东西都是从来没有动过的样子，和60年前我走的时候一模一样，抬起脸第一个映入我眼帘的还是那张我和莎雪在那60年前的8月3日下午在影楼照的这张68寸的彩色写真照片，看我们的笑容多么自然多么明朗，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坐在那片绿绿的草地上，不远的地方是一大片深绿色的森林，天是那样的蓝，云是那样的白，我抱着她的腰她把侧脸放到我的肩头上，她搂着我的脖子，她身穿的是那一身吊带乳白色露脐装，脚下踩着一双金黄色的细带高跟凉鞋，她的长发像瀑布一样泻下来，她的脸巧笑如花，有一种非常幸福的美感，她真的好美，和阿佛洛狄忒一样，我身穿的是一条黑色的九分肥腿裤，脚下踩着一双白色的运动鞋，上身穿一件淡黄色的t恤，头发有点长是偏分的，我们深情的凝视着，她的眼睛在深情地望着我，我看到她冰蓝色的眸子里有一团燃烧着的火，她的笑容是那样的纯美，这是一张多么经典的照片啊！经过了60年岁月洗染，时间已经把它的颜色变得暗淡下来了，在它的上面已经积聚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模糊了我们互相凝视的双眸，看样子这里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人进来过了。

惠珍把烛台放在了写字台上和我坐在了大床上，借着烛光我看到了在我们坐下的一霎那大床上面升起了一层灰尘，它们飞得不高只飞了一会儿就又安静了下来。

惠珍的声音又一次的在这寂静的空间中响起来。

“当送走了宏燕我忽然被这一巨大的悲痛折磨得死去活来，尤其在目睹宿命碾过她的生命后遗留下狰狞恐惧的痕迹的时候，我真的无法释怀，可是她的离去也温柔的抚平了我对你的恨，也渐渐的淹没了你的爱，我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可是不过10天，不过8天，也不是，是两天，也许是一天，一时，一刻吧！我又在强烈的想你了，念你，爱你了，爱得我几近窒息，我真的要死了，我每天都在哭，我每天都是在绝望中挣扎着，我觉得自己也快要随着宏燕的离去而离去了……”

在我转头的一瞬间里，我看见了在床中间有太厚太厚的一大堆信，我伸出冻得青紫色颤抖的双手拿起一封信，吹落信皮上的一层厚厚的灰土，我看见了——是宏燕的字迹，是她，是她啊！信封上那一个个秀美流畅的字体映入我依然朦胧的双眼中——

**市南郊英龙路罗密欧庄园a座8栋，哥哥收

这些都是一张张彩色的信皮，在信皮的表面上画着各种各样可爱的卡通图案或是卡通人物，都是十分精美的样子。

“云峰这些信中有宏燕18年中为你写的所有信，也有我整整60年来为你写的信。”

我看着这一床的信，我想起了思念的味道，这真的就是长久的思念，想一个人，想一个心里深爱着的人会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呢？我想我已经体会到了，我想我们4个都已经彻底的体会到了。

我想起了宏燕曾经送我的那一瓶彩色的纸鹤，对，是一千只彩色的纸鹤，是满满的一瓶彩色的栩栩如生的一千只纸鹤，它们在哪里？在哪里？想到这里我马上走到床头柜旁，打开抽屉我看到里面除了有厚厚的灰尘以外只有那只透明的形状有些异样的玻璃瓶子，我拿出来，瓶子已经没有盖子了，里面只有一只红色的纸鹤了，它的身体上全都是灰尘，它已经被灰尘覆盖住了，我拿出它晃了晃为它吹去身体上面覆盖的灰尘，我看见它已经被无情岁月的手揉的暗淡无光了，随后我听见它凄凉的鸣叫声，看着它从我手心中慢慢的展开了轻盈的羽翼，飞出我的手掌心中，飞出了窗外，飞向了那阴沉飘雪的苍穹……

我追过去却听见了惠珍的话语：“云峰不要追了，让它自由的飞翔吧！”

“惠珍，惠珍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千纸鹤呢？它们都去了哪里？去了哪里？怎么都没了，没有了，都没有了？”

“云峰它们都飞走了，因为它们看不到希望，60年，60年它们已经都飞走了，全都飞走了。”

说着她站起身拉住我的手说：“云峰我们走，去另一间卧室，那里面全都是宏燕的东西。”

我像是一个失去灵魂的空皮囊一样跟着她走了，走了，走了，我觉得自己已经死了，真的死了，死了，我就是死一万次也无法偿还我欠下的太深重的罪孽，我完了，完了——

我们走到另一间卧房，她打开门，走进去，我听见了一阵美妙的响声，那是什么？是风铃吗？是吗？我的视线所及全都是一串串五颜六色的可爱风铃，这都是宏燕的，是她喜欢的心爱之物，也是她为了不再想我而找来支撑自己生命的东西，我走进其中美妙的风铃声此起彼伏响彻我的耳边，那种悦耳的响声此起彼伏的响个不停，我的泪也决堤般的滴落在空寂的地板上，风铃清脆的响声一如我的天使优美的声线。

我又闻到了一股幽暗的冷香，那股花香不像玫瑰那样热烈，是一股清香淡雅的味道，我想起来了，那是宏燕最喜欢的香水百合的味道，就是它们，没错的，我顺着烛火的光亮看去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一束束的香水百合热烈的开放着，它们拥挤的依偎在一起，我走过去仔细看看，它们已经不是鲜艳的了，它们早已经死去了，它们都是干燥的了，它们已经发黄了，它们的身体里已经没有一滴水分，它们早已没有了一点生命的气息了，可是在它们早已是干枯的花蕊中还在释放着那股令人沉醉的冷香味道，惠珍看到我把烛台放到写字台上走过来，她抱起一大束百合花用唇轻触已经发黄的花瓣儿，冷冷的，清凉的……

“云峰那是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爱情，每每我都会用自己冰凉的手指抚过这些美丽的花朵。云峰你知道吗？爱是经不起长久等待的。”

我就这样久久地站着，站在原地，我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原有的神采，变得浑浊不堪，泪水不停地从干燥的眼眸中流下来，流到眼眶里，流下面颊，在脸上被冻成冰，冰粒无声的滑落着，落地有声。

看着她垂下眼帘走到写字台前面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大打硬皮本子，走到我的身旁她示意我坐到床上，我听懂了她的意思，顺从的照做了，她把那打厚厚的本子放到我的手中，很重很重，一本本日记本都是那种彩色的硬皮本，都是一本本可爱的小东西，翻开它们，一行行工整流畅的字体跃入我的泪眼中，看不清楚，我什么都看不清楚，我不知道是因为泪水遮挡了视线还是宏燕的泪水把这样秀美的字迹润湿了，我不知道，不知道啊！

“云峰这是宏燕25年来的日记，里面有3分之2都是写着你的。”

她又把宏燕机械系博士的毕业证书放到了我的手中，我看见那毕业证的表面满是陈旧的样子，打开来，宏燕的照片立刻映入我模糊的双眼中，我看见了她脸上挂着一个牵强的微笑，那个笑容极不自然，我想到了她痛苦的内心，想到了好多好多……

接下来她拿来的是我送她的那只大西施长毛玩具狗，它已经有些掉毛了，用手轻轻的一拽大把大把的毛落在我的指缝里，它也老了，但是它非常干静，它朱红色的眼眸里写满了岁月打磨过的痕迹，变得污浊不堪，我从它的眼睛里看到它内心中的痛苦，那种痛苦是那样的强烈，是那样的刻骨铭心，是那样明显的展示着，那是失去主人的痛苦与悲哀，它已经死了，它早已随着自己的主人的离去而过早的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她要永远跟随在主人的左右，它要保护好主人的安全啊！还有那块小方布，那是在60年前她第一次见到电脑的时候电脑为她秀的一朵逼真极了的香水百合，看到那朵洁白色的层次感非常丰富的香水百合，现在它有的地方已经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洞洞，用手轻轻一撕就会破开一道鲜亮的伤口，看到这一切我感到自己正在下坠，下坠着，坠落到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坠落到可怕的地狱中去，有一种尖锐的疼痛滑过我的心脏……

惠珍从大衣柜里拿出一件殷红色的毛衣放在我的手里说：“云峰，这是宏燕给你织的毛衣，这是她一针一线织成的，她想亲自送给你她说红色相征兆吉祥，穿上它能赶走邪恶，那长长短短的线代表着她对你无尽的思念，编织出爱你的温暖……，她说我哥穿上它一定会特别好看，会帅气逼人的。”

其实我到现在也不会织毛衣，宏燕她也不会是自己在网上学的，那时候我叫她找人教一教，我觉得最好就是去问阿姨，也就是妈妈，她说那样会耽误不少阿姨的时间，阿姨一天有那么多的事情我就这样在网上学吧！我觉得网上教的挺细致的，我很快就会学会的。她学了很久才学会，她这个人非常认学，是那种不学会决不罢休的人，因此她才会只用了6年的时间就拿到了博士学位，我觉得她比我强，就是上学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才把她耽误了。她也曾教我织毛衣，可是我怎么也学不会，学完这一针怎么织后，在学下一针的时候就会把刚才刚刚学会的织法整个忘掉，宏燕她总是会笑着说我太笨了，不是一般二般的笨，而是非常之笨，她教了好久，我也学了好久，可是就是学了这个忘了那个，跟狗熊掰棒子的故事是一样的道理，我想我的心根本就没在那里她早就跟着你去了远方了吧！

我从她手里接过那件殷红色的毛衣看着上面繁复的花纹，殷红色的花纹刺得我眼睛流泪不止，我抱着这件毛衣感觉好温暖，那是一针一针手工编织出来的啊！这代表着她对我的一片深情厚意，我抱着它就像是抱着我娇小的宏燕，任凭泪水滴落在它温暖的呵护中我哭出了声音……

她打开大衣柜的两扇门，我看到里面全都是男人穿的衣服，都是全新的，没有穿过的样子，有10套西装，58件休闲服，牛仔裤，衬衣，领带，胸针，袜子，鞋子，帽子，手套，内衣内裤，它们的颜色都是我最喜欢的……

“云峰这是宏燕在你走后的每一年你的生日的那天送你的礼物，她和我说过这些衣服等你回来就送给你，她想你穿上以后一定会帅气得要了人的性命……”

我看着这一柜高档服饰，想着她天使一样美丽的容颜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的，宏燕，宏燕，我爱你，现在我回来了，我一定要娶到你，给你想要的一切幸福，我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不会的，再不会了……

我又从她的手中接过一只精美的绣着美丽花朵的藏式小包，看到它让我马上想起了西藏，那片神秘的净土，那片美丽的雪域高原，这是60年前我在西藏的八角街上为她买的那些精美的银饰啊！想到这里我急忙用颤抖的双手打开它，我从里面拿出了一条橡树叶子的镀银项链，那是在妈妈生日那天我们去辽宁路购物街上我送她的礼物，她一直还珍藏着，我马上把小藏包倒过来，那是一支支已经是支离破碎的银饰，现在从它们的表面已经不能很清楚地看出那曾经是逼真的突出的香水百合的图案了，如今它们的表面已经出现了太多太多斑驳的黑色锈痕，这是什么？难道说这就是60年岁月的纪念吗？这就是60年岁月的鉴证吗？我还看见了那条曾经美丽的发晶项链，它也同样是破碎的，绿色的翡翠和红色的玛瑙织成的圆滚滚的珠子，有的也已经碎了，全都是碎裂的了，那颗星形发晶项链坠也已经碎了，在它的表面可以非常清楚地看见一道道深深的裂痕，同时我发现在它美丽的身体上面那一丝一丝金色的发丝增多了，也多了，太多了，这些破碎的发丝意味着什么？我知道这是60年岁月的凝聚，我还看见了我和宏燕唯一的一次去大海在海滩上我为她捡到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美丽贝壳，如今坚硬的贝壳上面已是千疮百孔，但它们依然是非常非常美丽的，就像宏燕那颗为我而破碎的心，我看到了惠珍身上的那套太阳月亮和星星造型的银饰在它们上面也已经出现了斑驳的小小的黑点点，它们已经不再美丽了，可是它们却是一种纪念，一种见证，对我曾经对她们许下诺言的见证，那也是我在今生送给她们两个女孩儿唯一可以珍藏的礼物，可是60年的光阴早已逝去，自己依旧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我能够给我心爱的惠珍承诺什么？我能够给我心疼的宏燕什么承诺，我又能给自己最深爱的莎雪什么样的承诺呢？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虽然我太清楚地知道惠珍直到现在依然还是我生生世世唯一深爱的女孩儿，她现在依旧像从前一样美丽动人，一样让我无法抗拒，可是我却不能够给她她一直想要的一切，惠珍我爱你，爱极了，等我把宏燕找到我就会娶你的，一定的，可是那样我还能够自制吗？我还能够按照自己的心去做出正确的决定吗？我不知道？不知道？想到这里我恍然记起了第一次见到宏燕时的样子，那是在60年前的8月3日的晚上在第一医院无人的门诊大厅里，她身穿着一身洁白的护士装，头戴护士帽，还有她的脸上被一只大大的口罩包裹着，我只能看见她那双忧郁而温柔的大眼睛……

她走到我身旁坐下，抓住了那只还在微颤的拿着发晶项链的手说：“宏燕走后她的父母接受不了老年丧女的巨大悲剧，没过多久也先后去世了，这个小家就这样破碎了，从这个世界上彻底的消失了……”

她的声音变得更加悠远，更加苍白痛苦了。

“在宏燕最后的日子里悲伤的哭泣声和她身穿的那件白色短裙还有血，鲜红色的血液刺在我的记忆里，像碎片一样被不断的拼凑起来，拼成了那时候宏燕阳光灿烂的笑脸。”

我知道宏燕是我心底的一道最娇嫩的伤口。

“当宏燕死以后这个世界就一点一点的变热了，越来越热我们这座北方大城市的冬天里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雪花飘飞的美感了，洁白色的雪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想宏燕她一定是上帝身旁那个掌控气候的小天使，要不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巧合呢？”

在这巨大的痛苦中我不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宏燕，我的宏燕——

我用颤抖而微弱的声音喊着：“宏燕，宏燕，你在哪里……？”

我想起来了在60年以前的那个8月31日上午她哭着不让我走，那一刻已经成为了真正的永别了，那个痛彻心肺的情景又一次的展现在我已是被泪水封住的双眼前，宏燕，我的宏燕你在哪里啊？……

宏燕难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有前兆的吗？啊！是吗？我在这个瞬间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宇宙里的某一时刻我的心忽然无名的巨痛起来，痛得我几乎窒息了，在疼痛中我的眼前出现了宏燕的影子，听到了她曾经对我说的那些让我心碎的话语，看到了自己和她做过的那个同样可怕噩梦中的情景，这一切都一一的展现在我的眼前，然后我看见了自己肩膀上的那块曾经被她用牙齿咬过的整齐齿印也清晰的展现出来了，我眼前一黑昏过去了，这是不是就是宏燕出事那天的预兆呢？一定是的，那一定是一种预兆的，一定是的，是这样的，宏燕，宏燕，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啊！我欠你太多太多了……

我内心中的绝望汹涌的穿行出来，在我面前流淌成了一条黑色的破涛汹涌的宽大河流，我被淹没在河底的最深处……

“云峰你——”

“惠珍你不要再说了，不要说了，我已经死了，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我已经崩溃了，这不是真的，我不信，不相信啊！宏燕她没有死，她现在还活着，活着——”

“云峰我要说，要说的，你对我和宏燕太残忍了，太残忍了，你想过没有你走后我们会是怎样的呢？你太自私了，你太残酷了——”

她大喊着，声音穿过了墙壁久久的荡漾在我的耳膜里，挥之不去，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惠珍这样苍白的脸色，也从来没有看到过她会如此痛苦受伤失神的泪眼……

“惠珍——”

她用哭泣的声音对我说：“云峰这漫长的60年，我也恨过你，恨极了，恨你为什么会一去就不回来了，恨你的无情，恨你的薄情，我也决定过放弃在等你的想法了，自己找个人嫁了就算了，特别是在宏燕死以后我对你的恨更加的深刻了，可是我不知道是怎么了，每当我想要放弃的时候就好像在冥冥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操纵着我的意识，让我又无怨无悔的坚持下来，恨很快就转变成了对你无限深刻的爱，对你无限的思念中了，因为我爱你，太深太深了，一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了那股力量是什么？也许那就是我对你剪不断的深爱吧？云峰你知道吗？云峰你快点醒醒吧？我的云峰不要这样好吗？”

“从此以后我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爱上了香烟，爱上了各种各样妖艳夺目的彩妆和服装，把自己画成了一个媚眼浓艳的女妖精，这样才能填满我内心中所有空虚的空间，我开始出入于各种闪闪烁烁的酒吧和迪厅，那里面有着各种各样风情万种的男人，他们总是会对我投来亲密的暧昧目光，他们总会殷切的请我喝酒，请我跳舞，说出他们令人恶心至极的情欲，可是我一次也没有答应过他们的要求，我只是一个人独自喝着酒，疯狂的跳着舞像是一只气势汹汹的狐狸精，我知道哪个牌子的红酒比哪个牌子的酒好喝，这个颜色的眼线比那个颜色的更加妩媚，我觉得自己是一个特别有主见的女子，可是我知道我不是，完全不是，我也是人，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凡人，我所做出的这一切牺牲都是因为我爱你，因为我在60年前向你发过的那句承诺，我相信云峰你会回来的，会回来娶我的，我一直相信着。”

“我从此就像是一根被打通的烟囱一样找到了这种流动起来的畅快，我喜欢香烟，但不喜欢香烟本身，我只是用它来打发我过于无聊过于沉闷的生活，宏燕也死了，我连一个可以谈心的好姐妹也没有了，我就这样封闭自己的内心，封闭自己内心中如火的欲望，封闭自己有限的人生，我喜欢看昏暗的室内那弥漫的烟雾，我喜欢看这从自己嘴里吐出的淡蓝色的烟圈漫漫的往上升腾的快意，我喜欢自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心里只想着你，只想着你和我曾经一起度过的那一幕幕难以忘怀的往昔，云峰你知道吗有时候恨比爱更能成就一个人。”

我忽然把她拥入自己冰冷的怀抱中，强烈的吻她那两片娇艳的红唇，那两片唇还是那样的柔软，温润，极富性感，但在她的唇齿间都迷茫着那种浓烈烟草的香味，我喜欢，喜欢，我爱她，爱极了，爱她完美的身体，爱她的全部……

我从她的手中接过一本又本的相册。

“云峰你看吧！这是宏燕从小到她28岁以前的所有照片，从一个小小的女孩儿到一个妙龄少女的全部照片。”

28岁，28岁，我不明白，话到了嘴边就在也说不出来了，全部被悲伤的情绪阻隔住了。

“云峰她在28岁的时候情绪变化非常非常大，8年了，她因看不到你的任何希望而拒绝作任何事情，她那时候就住过一次医院，医生告诉我说她有点轻度神经分裂，在经过了长达半年的精心治疗后已经痊愈了。”

我看着她的照片，照片里的人是如此贴近又如此遥远暮然想起了那个噩梦般不堪回首的短暂的梦境里发生的一幕幕让人心悸的惨烈情景……

看着这个小天使的照片，看着她那瘦小纤细的腰身，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镀满她青春的脸颊，她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之下像一双美丽的翅膀一样煽动着，睫毛下面是她那双温柔而忧郁的眼睛……

单看这短短8年来的照片我已经认不出这就是我的小天使了，她看上去是一幅病态的样子，苍紫色的脸颊，消瘦，没有一点水分的样子，长发蓬乱无章，她的一双大眼睛已经失去了以前的明亮，清透。我看出了她眼底还沉浸着爱我的火焰，还有一张是我的笑脸，那张笑脸一直带着她走向那大片大片的樱花园里，带着她走进了那座让鲜花包围着的美丽教堂里，走进了那条冗长的血一样鲜红色的红地毯上……

不，不，宏燕你在哪里？在哪里？我回来了，我依然是爱你的啊！宏燕啊！你不可以的，我还没有带你去看大海呢？我还没有娶到你呢？我还没有让你穿上那身你向往已久的嫁衣呢？宏燕啊！我的好妹妹！你在哪里？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误，是我对你太无情了，我太无情的剥夺了曾经在你的脸上明朗的笑容，我也剥夺了你爱的权利，我不是人，我的罪恶是不能弥补的，是不可饶恕的，我多想再听一听那时候你哥——哥的叫我时候欢笑的情景啊！你就是我最美丽最可爱的小天使啊！宏燕，你在哪里？在哪里？我忽然哭得一塌糊涂，我从来没有这样绝望的失声痛哭，哭声把我整个的心脏绞碎了，撕裂般的疼痛……

我发疯似的疯狂叫喊着，我想冲出房间里去外面找她，找到她，却被惠珍又一次的拦住了。

“云峰你不要这样冲动好吗？并不是所有东西我们都能够争取和改变的，你应该知道有些事情错了是不可能在后悔的，是没有办法再去挽回的，你不要太难过了，宏燕的死也是一种解脱啊！这是天命，这是我们都难以违抗的天命啊！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绝对难以改变的事实啊！人只有犯过错才能有以后改错的机会啊！云峰你知道吗？”

“你说的这些已经没有用处了，改错，好一个改错啊！我还有改错的机会吗？没有了，再也没有了，再也不会有机会了，再不会有了，宏燕，我回来了，我不要你出事啊！我爱你，爱你啊……”

“云峰我一直都记得那种碎裂般的心痛，没有眼泪没有声音只有疼痛，有时候我愿意坠落在城市漆黑的夜色里，坠落在灯红酒绿的男人怀抱里，让自己的身体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可是我没有，没有啊！从来都没有过的，没有，没有啊！”

她对我哭喊着，跪倒在地板上抱住我的身子，她的哭声就像是狂风暴雨掠过树林残暴的撕扯着树叶折断树枝，我的心已经被她的叙述被自己看到的这一切无情的撕碎了，宏燕，宏燕，你在哪里啊！在哪里？

“云峰时间，只有时间它是最好的医生，只有它最终能让你心中的伤口和创伤都愈合的，云峰你知道吗？我有多爱你，在这漫长的60年里只有你支撑着我脆弱的生命，你明白吗？云峰你还让我为你付出多少你才能懂得我这颗最最爱你的心呢？”

她还在哭喊着，哭声穿过房间的窗户飘得好远好远，这些声音也重重地砸在我已是碎裂了千遍万遍的心上，破碎的心又被压扁了，只有不尽的剧痛传达到我已麻木的大脑神经中，我感觉自己真的已经死掉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眼前开始出现大团大团华丽的色彩，整个大脑里都变成了宏燕痛哭流泪的样子，她哭着喊我：“哥——哥——哥——我要你抱我，要你抱我，我爱你，我要嫁给你，我要嫁给你，因为我永远都是你的人，是你的人……”

“惠珍你不要再管我了，我就不相信我要找到她，一定要把她找到的，我要死了，真的，我接受不了，接受不了这个太过残酷的事实，你说的这些……”

我甩开她的纠缠，冲出房间外面，可是在我冲下楼梯的时候，耳朵里又响起了惠珍声嘶力竭的喊声：“云峰，我的云峰，不要走啊！不要出去啊！你会被冻死的，你不要找了，你是找不到她的，这就是宿命，宿命啊！云峰你回来啊！回来……”

在我朦胧的眼中突然出现了大片大片的樱花瓣儿，一瞬间里它们变成了如同血液一样的鲜红色，我的耳边也已经听不见任何一种声音了，只能听到大地的震动如同天边沉闷而钝重的雷声，我跑下楼梯来到了漆黑的大厅里，在恍惚间我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我用手扶着地面想爬起来，却怎么也爬不起来，原来客厅里原有的水早已经变成了冰，我吃力的爬起来，又冲出家门去……

“云峰不要走，不要走，外面这么冷你会没命的，我说的全是真的，真的啊！”

她在哭喊着，我回过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她，白皑皑的大雪还是在漫天飞舞着，在雪中她的身影极为明显，此时的她像一尊痛苦至极的雕像一样的站立着，雪已经快速的重新描绘了她的眉毛，她的长发，还有她身上穿的那件殷红色的羽绒服也已经被白色的大雪覆盖了，现在的她是一个白色的雪美人。

我没有说话还是冲到了庭院中，天是黑暗的，黑极了，世界全部变成一片银白色，大地是白色的，树木是白色的，房子是白色的，全部都是那种暗淡的白茫茫，抬头看看黑暗的天空，大片大片白色的雪花还在不断的从天而降着，天气冷得吓人，寒冷的大风撕裂了我的肌肤，我茫然了。

可是在片刻间我又清醒过来，我大声地喊着：“宏燕，宏燕你在哪里？在哪里？……”

我跑进了底部已经被冻在冰雪中的战机里，战机还没有被冻坏，我启动了它，先是化冻，然后飞了起来，我看见战机化开的一小片水面在一瞬间里又被冻住了。

“宏燕，宏燕，你在哪里？我回来了，回来了，真的回来了，是我回来得太晚了，太迟了，你快点出现在我的面前吧？让我再看看你，好好的看看你，我是爱你的，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我要娶你，我要娶你做我最美丽的新娘子，我对你说过的话不是空话，不是假话啊！你不可以丢下我一个人走啊！宏燕，我的好妹妹，宏燕，宏燕——”

我觉得她的名字像水一样流淌的感觉，多好听的名字啊！我没有叫够啊！没有啊！我根本就不相信她的死是真的，我还在固执的认定她可能还是调皮的藏在某一个角落里等着我去把她揪出来，然后她会开心的跑到我的面前还会转过身来用双手召唤着我来追她，在我的记忆里她是一个太阳光的女孩儿，我的记忆中只剩下她的欢声笑语，只是我不知道这些根本就都是徒劳的。

我们才认识那么短的时间，只不过才有几天而已，她怎么可能爱我那么深切呢？可是现实是我不能回避的，我又特别清晰地听到了时间滴答滴答沉闷的脚步声，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到这种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了，而一秒永远接着下一秒永远不会停止下来，我忘不了她，我想她，我要娶她，一定一定的……

我驾驶着战机去了我和宏燕曾经去过的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角落里去找她，去她家住的嘉华小区，可是60年城市变化太巨大了，哪里还有什么嘉华小区，我又去了第一医院里找她，可是那里面早已是人去楼空了，我又去了我和她今生在一起呆过最长时间的地方第一中心医院里找她，可是那里也是没有一个人，黑暗，黑暗，完全都是黑暗的，无穷无尽的黑暗……

我看着机舱外掠过的景色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是一片狼藉……

我又去了集团原址的地方找，在战机的强光照射下我看见了满目都是高得令人窒息的荒草，纤细而坚硬，横七竖八的毅力在这片荒芜的瓦砾之上，茫茫的雪原中集团就地已是一片荒凉的废墟了……

我又去了那片曾经蔚蓝色的海边找她，可是我在黑暗中看见了被冰冻住的大海，还可以看到那起伏的波浪被定格在那里，漫天的大雪已经覆盖了这个世界的全部。

我去了我们曾经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堵她，可是那些地方早已今非昔比，没有，没有她，都没有，她已经在人间蒸发了，她现在一定是在奈何桥上焦急地等着我，在望眼欲穿的盼着我。城市太小了，回忆太多了，哪怕我会想起她曾经最爱听的手机彩铃声都会触动我心底最最柔软的地方，也是那块最最疼痛的地方，我知道自己的心在腐烂，腐烂着，宏燕啊！我对不起你，太对不起你了——

世界变成了一片混沌、看不见太阳、看不见月亮，看不见星星，看不见白天和黑夜，只有天上下着比鹅毛还要大的雪花，在漫天的飞舞着，飞舞着，四周是一片寂静，安静得可以听见雪花在我脚下碎裂的声音，那些寒冷凛冽的风如同薄而锋利的尖刀一样一刀一刀割在我的脸上，我的心中都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痕迹……

我哭喊着，大叫着：“宏燕，宏燕，你在哪里？在哪里啊！在哪里？……”

我在空旷的世界里大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忽近乎远飘忽不定，可是我无助的喊声全部都被这漫天的大雪淹没了。

她宛若是空气一样的消失了。

在霎那中我听见了寒冷冻裂我心脏的声音，我甚至可以看见那些裂开的裂缝，一道道如同艳红色的闪电……

绝望悲哀就像连绵不绝的云朵一点一点的晕染开来，覆盖了我整个阴霾的天空，雪花落在眼睑下化成最晶亮的泪珠儿，我的视线扫过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泪水斑斓。我就这样自己一个人走在漆黑寒冷的夜色中，寒冷的风刮在我的脸上，大雪像锋利的冰刀割破我的脸颊，割裂我的心脏，在忽然间我的眼前出现了大片大片黑色茂密的森林，眼前那一颗颗巨大的树木狰狞的伸展着它们的四肢在大风的呼号下发出呵呵的撕裂般的响声，恐怖，恐怖全是恐怖，可是我已经全然不知什么叫做恐惧了，此时此刻四周里没有任何声音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只有寒冷的大风吹起我身上的黑色长袍，发出飒飒的作响声……

时光残忍而空旷的跑过去，我的眼前又看到了宏燕倒在血泊中瘦小的身体在疼痛中抽搐着……

在那一瞬间中我已被寒冷冻住的双眼又一次出现了她那像极了是一个小天使的样子，耳边又一次听到了她曾经对我说过的那些让我撕心裂肺的话语……

……我叫林宏燕19岁……

……还没有人送过我花儿呢！你是第一个呢……

……这么多天了，我以为你一定是把我忘了呢！没想到你真的来了，我最喜欢香水百合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到现在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呢！能告诉我吗……

……不会吧！堂堂的一个大博士会没有工作吗？别逗我了，我是绝不会相信的……

……云峰不要这样叫我，我听了会很不舒服的，你就叫我宏燕好了，这样会更亲切些……

……你真的好坏啊！不过我不会介意的，我真的好喜欢你，你太有才气了，在我的心里你就是个大英雄呢……

……其实我的心灵之上是非常非常痛苦的，没有人知道我的痛苦，甚至连我的父母都不知道，也许是因为职业的习惯吧！也许在别人眼中我还是一个非常开朗的女孩儿，因为我总是会给人以微笑，可是有谁又能真正知道在我微笑的背后会有多少辛酸和泪水呢？有时候我都是彻夜无眠独自落泪的，你知道吗？你能明白我这颗满是千疮百孔的心吗……

……我想——我想做你的小妹妹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