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归来(2/2)
天空中仍是漆黑一片,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冷风从夕丁的领口灌了进去,让他有些发抖。浓重的夜幕下是一辆马车,黑色的车厢,黑色的马,连马夫都披着一袭黑袍,夕丁认得这可怕的马车专门是用来送死刑犯上刑场的。在周围还有一些士兵和马匹,他们站在黑暗中像一具具雕像,除了马儿的响鼻和马蹄踏地板的声音,万籁俱静。
加加里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盏油灯,他领着夕丁走到马车旁边,然后自己先跳进了车厢。“大人,请上来吧。”加加里从里面伸出手来,夕丁有些犹豫,但克沃的手臂已经在后边催促他了。
克沃把夕丁送上了车后也进了车厢,坐在夕丁的对面。马车摇晃了一下,开始前进了,夕丁也能听到外面车轮转动,马匹奔跑的声音。但是没有人发出的声音,没有军官发号施令,也没有士兵们叫嚷闲聊,而与他同行的两位圣骑士,也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
他们一上车就熄灭了油灯,拉下了窗帘,要不是他们均匀的呼吸声,夕丁真怀疑这个车厢里已经只有自己一个活人。夕丁也不愿意提问,他明白这两个人什么也不会说,他会成为一个向大海喊话的傻孩子。
夕丁祈祷着,马卢还有他的其他朋友们,不论开始的计划是什么,现在都能察觉到他的所在。马车每一次转弯或者减速都给夕丁一丝希望,也许会有一截路障,只需要十几个木箱就能让马车停下;然后出现一群手拿棍棒的暴徒,他们会大喊大叫营造声势,把马车砸个稀烂;或者再点一把大火,让这支车队无法前进,趁火打劫总是效果显著。他的伙伴也可能在前面挖出一个陷阱,像军队一样组成一道人墙;马卢或许说服了某个大贵族,那个贵族可能正好欠了夕丁一个已经忘记的人情,然后给予了夕丁在王朝议会申辩的机会;安萨里区的居民也许已经失去了耐心,在天亮之前开始了大规模暴乱,那样就没有人会再关心夕丁是不是该绞死了······
可是马车依然不紧不慢地前进着,没有袭击,没有尖叫,甚至连一颗能带来颠簸的石子都没有。车轮平稳地碾过石板,也碾压着夕丁的希望,夕丁绝望地明白那些戏剧性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了,就像河水不能倒流,太阳总会落下,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车上坐了多久,但每过一分钟,他就确确实实地感到离死亡又近了一步。
马车在拐过一个弯后,速度渐渐放慢了下来,直到彻底停下,这一切对夕丁而言只不过是一瞬间发生的事。
克沃从座位底下拿出一个麻袋,加加里在边上说道:“夕丁大人,您得委屈一会儿了。”
夕丁想要大声求救,想要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和他们拼命,想要撞开车门逃跑,然后不管是士兵还是箭矢在追击他都绝不回头,可他的所有肌肉都在**,他的所有骨头都在退缩,他的灵魂蜷曲在了他找不到的地方,夕丁毫无抵抗地让他们把自己装进了麻袋,然后就像一袋棉花似的被扛下了马车。
周围一片宁静,没有夕丁预想中刑场的嘈杂,这可能代表他将被秘密处决。或者被绑上石头扔到水里溺死,或者就在麻袋里被三根长矛交叉贯穿,又或者是放在柴堆上倒上油化成灰烬。
夕丁思念家乡,思念母亲。她能在即将到来的寒冬挺过去吗?独子的死亡会打垮她妈?母亲从来都是一个坚强的女人,比夕丁坚强得多,但夕丁还是无法想象母亲捧着自己的骨灰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她会哭泣吗?还是会愤怒地斥责告诉她噩耗的人是个骗子?唉,让神保佑她吧。
马卢他们又会怎么样呢?他们已经失败了,夕丁希望他们不会再把自己搭进去,他们都可以回黑荆棘,那个偏僻地方没有人会注意的。
奇妙的是,在这个时候,夕丁能清楚地听到秋虫还在有气无力地鸣叫,秋天即将过去,这些可怜的家伙被丢下了,它们还没来及繁衍后代就会被初雪掩埋,不会在这个世界留下一丝痕迹。
夕丁熟悉这个声音,他在军营的木床上听过,在贵族晚宴的推杯换盏间听过,在纵马奔驰的原野听过,在黑荆棘的孤寂夜晚听过,在割倒的麦子中听过,在母亲的怀抱中听过,在他开始思考人生意义的时候听过,在他开始学会承认失败与错误的时候听过;这些秋虫无处不在,在夕丁的老家,在黑荆棘,在那些乡村小镇,在王都的犄角旮旯,在男人的迷醉中,在女人的哭泣中,在老人的叹息中,在孩子的欢笑中,还有无数啼鸣不休的秋虫。
可是夕丁直到现在才注意到他们,在将要面临死亡的时候,在无法做出改变的时候,他听到了秋虫的鸣叫,他为过去而后悔。
夕丁感到自己的脚落在了地上,麻袋被摘去,一个崭新的世界摆在他面前。
一个老人,灰白的胡子长了一个手掌的宽度,他的腰板不再硬朗,需要拄着一根拐杖,但是脸颊仍然泛着代表精神的红光。老人微笑着,褐色的眼珠慈祥地看着夕丁。
他就是失踪的大主教,塞拉·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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