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回 孤影三旺探杭州 显魂员外说鸣瓮(2/2)
三旺道:“你也不想想,他们被留在了海外,失联几十年了。就是有当朝的通关文牒,也得先进京办来之后才有啊。”
二铁说:“可是我们不见文牒不放行,这你也知道的。要是让抓你的那狗官赶上了,说你带来了倭寇……”
“现在我找的是你们俩。”三旺打断了二铁的话,“我真带着倭寇来,也不会这样冒着大雪,带着好酒,单独来找到你们。若要动手,就凭你们俩,不一定能对付得了我,但我不动手。”
二铁也是个火爆的性子,“三旺,你说别的没有用,我还是那话,你带着船来,要是朝廷的违禁船,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现在你想通过咱们的关系,就是拿一葫芦酒给我们麻翻了,我们也……”二铁突然停住了,他提着鼻子闻了闻,眼睛也转向了桌子,许得多看二铁的表情,笑道:“唔,你说有酒,果然有酒,我喝了多时了,也没倒下。”二铁看了看许得多,拿起酒,一扬脖子,喝了个精光。
“既然明天来,现在扯什么,我先睡个热乎觉。”二铁说完,转身回到了里屋,“砰”地一声,把门关了。
许得多说:“我看也是,你也用不着赶早赶晚的。有话明天白天再说吧。”
话说到这份儿上,也是三旺预想到了的,嘴上却说:“他们什么也没有,光看脸,能看出文牒来吗?你们非要看不可,那白天就白天吧。你们也是我的好哥们儿,就不给你们找麻烦了。”三旺说完,退出了小屋。
三旺离开了运河卫署,绕过城区,回到了江边,正看见了大明号应约而来。
大明号上的船民,有到杭州的,有去绍兴的,都已经下船了。三旺上了船,一声令下,大明号顺着钱塘江,向杭州城的闸口驶去。
大明号撑着强帆,在飞旋的大雪中,静静地前行。
三旺伏在船头观察着两岸的动静,雪色朦胧中,依然能辨出模模糊糊的城区轮廓。老督军站在舵工的身边,李默帮着掌帆,手里拉着帆绳,宏正一会儿看看黑暗里的杭州,一会儿看看三旺的举止。船舱里,闯关在即,人们在说运河,说杭州。
太小儿一天的兴奋,终于在油灯下的故事里升起了困意,他闭上了眼睛,可是盼望已久的大明近在眼前,刚才下船的人们,有动情的,有呼喊的,到家了的情怀回荡在茫茫的夜色里,也让太小儿有了从来没有过的激动。尽管一天的困乏,让他困意泛起,可是魂灵早就按耐不住了。太小儿人睡沉了,灵影飘起来了。
太小儿出了船舱,追寻刚才下船的人们,夜色里的两岸,一片漆黑,远去的人们已经没了踪影。
他顺着船头向前方看去,杭州城里,偶尔仍能看见民家的灯火,繁街的亮色。太小儿没见过市井夜景,他飘离了大船。
雪色的杭州城,并不黑暗,太小儿走繁街,过明巷,见一宽阔的小楼,红漆的大门,两边挂着大红灯笼。太小儿看了新奇,刚要靠近,忽然看见门前地面升起一道黑影,摇摇晃晃,转眼间攒成了人形,太小儿一看,怎么好像是地狱大堂上的小鬼儿。太小儿心中一叹,门洞里又蹦出来一个小鬼儿,冲着大门两边喊:“去去去,都离远点儿。带人犯没见过吗?”太小儿再看两边,吓了一跳,趁着白雪,墙旮旯处露着几个脑袋在看,房山拐角处,坐卧着几个暗色的人形,也把头转向了大门口。两个小鬼儿抖开锁链,“哗啦”一声响,大门里应声走出一人,被两个小鬼儿链子锁了。小鬼宣读了生死牒,喝道:“走吧,见判官过堂去。”人犯道:“你个小小差官客气点儿,我也是正五品的正千户。”
“千户有何用,万户又如何。你前世就有人命,现在你被告发了,再加上这一世你贪赃枉法,所贪之巨,封住了你的心,寿该早结。既然你今夜寿终归阴了,我们司职而至。你有话与判官说便是,走吧。”千户道:“怪我贪杯,此时后悔晚矣。”墙旮旯处一个声音喊来:“这狗官还贪女色呢。”房山拐角处也喊来:“他还草菅人命,刚才喝酒还说抓住什么人不留活口呢。”话音未落,说话的人,走到了狗官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想逃避前世的孽行,我偏偏让你也死几回。”小鬼儿道:“你这魔头,你魔他,叫那么多的人都遭了难,你也该过堂,”话音未落,手起链子落,也把魔头给拿了。
“你抓我何干?”
“你有话与判官说去。”
“去了我怕谁,我们之间前世的债,已经在他的生死簿里了。”
小鬼儿把魂犯带走了。门洞前,灯笼下,忽地聚来了十几个魂影,议论纷纷。太小儿一咧嘴,庆幸自己没闯到近前,
“当!”一个闷响,还带着“嗡”的一声回音,不知是从哪来的,把太小儿瘆了一惊。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像鬼就在身后。
他扭身往回走,想回到船上,急匆匆回到江边,不见了大船。太小儿知道船行的方向,转身刚要起步,“当!”又是一声响追来。太小儿看也不看了,撒开小脚丫就跑。
钱塘江里的大明号已经拐弯奔了运河闸口。太小儿追得过猛,却跑过了大船。他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大明号,却见运河岸边有一座小楼。太小儿听三旺说过卫所是个高顶翘脊的房子,像个小楼。他定住了心神,升起了好奇心,便向小楼飘去。他轻轻落下,骑在了小楼的瓦脊上。
太小儿想看看守夜的当值军兵,如果他们睡了,就回去告诉大明号静悄悄地通过。脚下一滑,一团雪滚下了房顶。太小儿忽然想起刚才在灯笼门下的鬼。急忙向小楼四下看,见卫所后面的街巷里果然有鬼影走动,小楼下的正面,广场空空的,静静的,只有雪扑落在地的声音和偶尔吹起的风声。太小儿看没有鬼灵注意到自己,便落下身影,来到了小楼的正面。小楼门垛旁的窗台是探出的,下面便没有积雪,他蜷缩着蹲在了下面。衬着暗色,他听屋里有鼾声,又听房后也传来了脚步声,他想躲,却发现没有藏身之处。一个鬼从他眼前匆匆而过,没有发现太小儿。他心中暗喜,“太好了,鬼都看不见我。”
太小儿攥着灵绳,心里高兴,他听屋里的鼾声不知何时停了,里屋一个开门声,接着是有人说话的声音。
“几更天了?这么冷,真难熬啊,想睡都睡不着。”一个柔舌头才能说出来的声音,从窗户里传了出来。
又有一个声音应道:“你的呼噜都能打出曲儿来,还说睡不着呢,要不是今年天冷船少,谁都甭想睡觉。”
“拉倒吧,船少是因为现在的倭寇猖獗。你不也睡着了吗,这还得感谢倭寇闹的,把运河也闹清静了。好了,你睡你的,我还是到里屋,免得扰了你的好梦。”
屋里又恢复了寂静,太小儿知道大船离着不远了,他再听窗里,也没了动静,大门也仍然紧关着。他不知道里面的人是不是睡着了。屋里没有了鼾声,反倒让太小儿不知所措了。
“他们不睡觉怎么办?”太小儿心里嘀咕了一句。他抬头看刚才透出声音的小窗,掩着厚厚的麻编帘子,太小儿跳起身形,上了窗户,把窗帘掀开一条缝隙,里面仍无动静,他一侧身,钻进了窗里。房间里灯光很暗,一个桌子近在窗台下,太小儿高抬腿,轻落步,忽然看见了桌子上趴着个人,自己的脚,差点儿没踩到他的头。
趴着的人是当值的许得多,他侧着头,鼻子尖儿正对着太小儿的脚丫。虽然没有鼾声,鼻孔里喷出的酒气,正喷在太小儿的脚脖子处。太小儿觉到了温温的,也痒痒的。他禁不住抖了抖脖子,端了端肩膀,挓挲着小胳膊,轻轻地把脚挪开了。他看看眼前的酣睡人,酒力还在,灵窍也半开。
太小儿知道这人醒了也不会看见自己,可是怎么能不让他醒来,他想起了和知成玩过的托梦,便把意念附在了卧鼾人的身上,把自己也融进了他的梦境中。
太小儿进了许得多的梦境中,把他的睡意又加深了几分。
大明号向码头驶来,无声无息,三旺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走闸口,过卫所。他看码头白茫茫的一片,闸口侧畔的卫所也有人值无人守,三旺心里高兴,更有紧张,他不知道卫所里面的人能不能突然跳出来,拦在前面,三旺只把眼睛盯在卫所的小楼。
“哈哈哈!”一声怪笑,从身后传来,把三旺惊得心里一哆嗦,“怎么越是关键时候越弄事儿。”三旺紧走几步,来到了船舱口,老督军拦住三旺,“里面道长在做法,不能有动静了,你还是看住前面吧。”三旺一股火儿顶在了嗓子眼儿,想发火儿,看了看老督军,把胸脯提了提,出了一口气,这才转身又回到了船头。
大明号上的人们,顾前不顾后。前面闸口还没到,船舱里突然有人嚎叫了起来。宏正一听动静,就知道有人中了邪。
原来,运河两岸也是阴阳同界的去处。运河里突然有了一只少见的大船,吸引了当地的魂民。一声怪异的响动,鬼影们有跟船的,也有上船的。
船上的人浑然不知,有船民已经被迷住了,呀呀胡言,依依乱语,忽然一声嚎笑,把船舱里的人们惊了个鸦雀无声。老督军一声令下,铁拳头和李默按住了着魔的人。宏正拿起了背囊,见有一个鬼魂正在琢磨端坐无神的太小儿呢,嘴里还说:“这童子蛮怪,分明是道童,何来隐隐佛光,我如何看的不懂了?”宏正容不得他要对太小儿不利,上前一把,将他抓起,抡出船外。李默问道:“道长,这是怎么回事,我能干什么?”宏正道:“这是咱们船民历经了风浪折腾,体力都太弱了。才叫魔鬼有隙可乘。”他让李默把背囊托住,面向舱口。李默接了背囊,船舱里果然安静了。李默松了一口气,叹道:“这回好了,赶紧过闸口。”
李默话音未落,又一个船民口出怪声,宏正急忙从背囊里取出一条黄纸,念了一声咒语,贴在那船民的后背上。然后问道:“这位附身的魂主,没下去,也算有些修行。你姓甚名谁?可否通报个名姓。贫道与你说话。”
附身鬼听了宏正的话,便是一愣,说道:“你这道人也甚是厉害,你那何等法器堵了舱口,此时一声咒语,也能把我稳住。这地段是我家当院的菜地,他们叫我黄员外,今天你们如此堂而皇之地进来,有失礼仪,我来就是好奇,想看看你们这是何方神圣,再看看你们的大船如何过得闸口。”
宏正回道:“贫道知道你不惧贫道的法术,但我们先约定,你我说话,莫大声嚷,贫道也不打诳语。我们这一船人,人并不特殊,身份却有来历。这些人都是郑和下西洋的人,在外多年,如今回到了家乡。路过你家。没有敬礼,也请黄员外行个方便。”
“什么?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黄员外还想索要买路钱吗?”
黄员外眨了眨眼睛,突然表情一转,“不是那个不可能,道长误会了。你们是郑和的部下,这多少年过去了,你们如何才回来?这才是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他的部下,已经是西洋南洋当地的居民了。现在是举家归来,这是刚刚回到了大明的疆域,航行万里,今天到了杭州是第一站,再走还要去南京呢。”
员外满脸的感慨,“往日有投机取巧的,有想蒙混过关的,今夜你们这一来,果然是一船的人气,与寻常来的船大不相同。道长若是不说,本员外想也想不到,你们竟然是久居海外的郑和的人,不容易,我敬佩。”
宏正道:“只是因为海禁,这一船人归来的不是时候,也不能公开。”
“看得出来,你们的行为很谨慎。只看你们这船就不对,运河里没有过,海里也少见,恰恰是海禁的船。这要是叫他们看见了,说你们通倭寇,你们只能伏法。既然如此,我也不能难为你们,还得举义相助,帮你们一回。你们夜过闸口,要想没有麻烦,也该不惊动卫所里的人。他们的小屋,正对着的岸边,有一个鸣瓮,过船便有”咚咚“的声响,赶上这天下雪涨了水,结了冰,也不太灵了。但防万一,你们需把它挡住,如此便可无声无息地过闸口了。”
宏正笑道:“员外所言极是,也叫贫道另眼相看了。想不到咱大明,鬼魂中也有义士,阴暗处也有明侠。”
“那里那里,老朽也是厌烦那瓮的声音,特别是夏日里,昼夜鸣响,恼人难眠,我们鬼魂也要心静神安。这冬日里虽然船少,也偶有鸣响,你们能将它毁了才好呢。好了,既然道人镇船,本员外也不能自找没趣儿,就此退下了。”
“老施主直言不讳,倾心相告,贫道谢过了。”宏正收了镇魂符,恭送黄员外。
黄员飘然而去,宏正也上了船头,看那去处果然是一片菜地。
宏正急匆匆来问三旺,“闸口有鸣瓮,你知道吗?”
“呀。”三旺一派脑袋,“此事我倒忘了,水边多有设置,也是怕夜里过船。我去看看。”
三旺说完,飞身一纵,跳上了岸。径直向前面的鸣瓮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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