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下有变(2/2)
除却和严世蕃对过眼神的大学士,其他人都紧盯着他。
“这些书院深得朝廷信任,如果真的能为朝廷培养栋梁也就罢了,可他们都做了些什么?他们自称书院学生文武双修,但自正德十年各地设立书院以来,没有一位状元是书院出身,反倒是各地从此武斗之事频发,山野草寇日多,甚至有书院弟子袭杀官员之事。”严世蕃几近扼腕,“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请陛下圣裁。”
他以为此策必能打动嘉靖,然而嘉靖在他一番慷慨陈词之后只是淡淡问了一句,“那朝廷究竟为这些书院靡费多少呢?”
“依户部之账,各地花在这些书院身上的无用之财每年将近一百万两!”
嘉靖眼中寒光一闪而过,不动神色地说道:“竟有如此之多?”
“正是!”严世蕃激动地说,“此祸国殃民之策早该断绝了!”
“一派胡言!”王世贞气得直接用手指着严世蕃,“裁撤书院才是祸国殃民之举!”他转身向嘉靖拱手道,“陛下,当年舟山先生以为天下万民着想,以阳明书院为本,奏请朝廷广设书院,以教化百姓,传授武艺,更是希望百姓能凭一己之力对抗豪强恶霸!”
接着他转向严世蕃,义正言辞地说道:“据某所知,正德十年,朝廷依舟山先生之言,仅在各省省会和数州设立书院,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不过二十余间官家书院,居然靡费百万之巨!占了三分之一的年赋,简直天方夜谭!下臣不禁要问,这一百万两,究竟是发给了书院,还是被某些人中饱私囊了!”
严世蕃大怒,“你!”
王世贞却越说越激动:“你所谓的寻衅滋事,正是百姓自发地铲除暴徒,自朝廷广设书院以来,山野强人,几近绝迹,这还不能说明真相吗?”他对着严世蕃怒目而视,“至于你说的擅杀官员,我更是清楚,那个官员是你的党羽,平日各种巧立名目横征暴敛,所搜刮的民脂民膏都是为了孝敬你严家父子,百姓苦不堪言,以致激起民变,这才死于义士之手,你为他申冤,实际上是在为自己正名!”
“你放肆!”严世蕃气急败坏,冲上去就要和王世贞扭打起来,被身边人死死拉住。
“够了!”嘉靖怒喝一声,所有人立刻弯腰行礼,就连严嵩都颤巍巍地站起来为严世蕃的言行谢罪。
嘉靖阴沉着脸,紧紧盯着严世蕃,“刁民擅杀朝廷命官这种事,朕居然不知道?你是怕追查下去牵连自己吗?”
严世蕃直接跪了下去,“臣绝无此意,只是…只是…”
“够了。”嘉靖厌恶地看着他,“你回内阁之后立刻拟旨捉拿此贼。”
王世贞闻言一惊,连忙说道,“陛下,此官横行乡里欺压百姓,大理寺已掌握确切证据,之是被义士抢先一步,义士无罪啊!”
“无罪?!”嘉靖瞪大了眼睛,“就算是贪官,那也是由朝廷处置,一介匹夫,竟敢擅杀官员,简直无法无天!”
王世贞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嘉靖直接打断,“朕谅你清廉刚正,对你一忍再忍,你不要得寸进尺!”
王世贞愣住了,默然良久,拱手行礼,轻声道,“微臣告退。”
“你们也出去!”嘉靖同样瞪着旁边的人,甚是恼火。
深夜,严府。
“知道你今天犯了哪些错吗?”严嵩端坐在太师椅上,看着站在面前的独子。
严世蕃把脸别过去,不看自己的父亲。
严嵩却习以为常一般,自顾自地说着,“一者,口出狂言,这是身为人臣最大的忌讳,二者,抨击同僚,这是为官者最大的忌讳。”
“什么?!”严世蕃转过身来,“难道他就没有抨击我们吗?您老不向着我一起骂他,居然还教训我?”
“因为他是弹劾。”严嵩盯着严世蕃的眼睛,“他写了奏折,交由内阁,内阁处理不了,呈交陛下,你有奏折吗?没有,就是抨击,说严重点,就是因被弹劾而谩骂同僚。”
严世蕃气极,“爹,我就不明白了,一个小小的四品官我们干嘛怕他?”
“因为他是清流,我们是浊流。”
“他是清流我们是浊流?”严世蕃怒极反笑,来回踱着步,“简直荒谬,他凭什么是清流?除了动不动就进谏进谏还会什么?黄河改道是我们去修的,漠北胡乱是我们调兵增援的,这些清流除了嚷嚷还做过什么实事,谁给他的脸跟我们吵?”
“这不由你决定。”严嵩摇头,“谁清谁浊,陛下心如明镜。然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所谓帝王酸术,不过是把握平衡罢了,所以你别看陛下今日恼火,其实他巴不得我们斗起来,文臣相斗,陛下才好统御百官。”
严世蕃重重叹了口气,“那我们就这样任由王世贞挑衅?随意弹劾我们?”
“不然呢?”严嵩反问道,“记住,我大明朝只有一个人能呼风唤雨,这个人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陛下,只有陛下想杀王世贞,我们才能杀掉他。”
“那陛下什么时候会想杀他呢?”
“很快。”
“很快?”
“我问你,你今天为什么提到书院?”
严世蕃一愣,刚想回答,被严嵩止住,“我知道,你是急于证明自己,好甩开我这个老家伙,我也知道,内阁其他几人都是你的亲信,废书院之策就是你们想出来的。”
“不是的爹……”严世蕃急忙辩解。
严嵩却没有听下去的意思,“但你可知道,你今天的这一番话,把爹吓出了一身冷汗。”
“为什么?”严世蕃不解。
“书院,是陛下最大的心病,一块大到陛下甚至不愿提起的心病,而你却堂而皇之地将它提了出来,还只是一派空谈,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我怎能不为你担心啊。”说着严嵩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好在王世贞跳了出来,替你挡过一劫。”
“那么……他会因为这个死?”严世蕃还是不能相信,自己满怀壮志提出的建议居然能置自己于死地。
“依我看,陛下对书院早已深恶痛绝,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朝中百官多少也能有所察觉,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敢跳出来为书院说话,所以我才赞他是清流啊。”
“原来是这样。”严世蕃有些明白了,“既然陛下已有此意,我们为何不替陛下动手呢?”
严嵩轻敲扶手,沉声道:“林寻舟。”
严世蕃陡然一颤,下意识地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一幕:那个少年、那一声“独夫”、还有那在自己注视下轰然坍塌的午门……
“害怕吗?”严嵩轻声问道,“像我们这样位极人臣,享尽荣华富贵的人,很难接受会被一介布衣威胁性命吧。”
严世蕃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调,“我们要废的是官办书院,又不是他阳明书院,他凭什么管?难道王阳明会对朝廷不满?”
“王阳明一介书生自然无意争权,但须知书院虽遗世独立,天下书生早以书院为首,那些庸师凡生的书院更是如此了,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我就不信了!李温良都不敢和朝廷作对,他林寻舟难道敢造反吗?”
“李温良不和朝廷作对是因为他讲道理,朝廷和林寻舟接触虽然不多,但你见过他讲道理吗?午门的废墟可一直在那里呢!”
严世蕃终于明白此计断无可行,颓然坐下。
“最近收敛一点,无论官办私办,不要招惹与书院有关的人,在陛下明确表态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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