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衷肠（上）（2/2）

阵中鬼神形象渐丰，七手八足，肌肉鼓胀，每一根线条俱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张力。阵图边缘，则是各种奇形怪状的鸟、兽、乃至根本辨不出种类的奇异生灵。古拙苍凉的气息悄然弥散，一座诡秘而透着浓郁血气的阵法，已具雏形。

云练汗如雨下，双唇已尽失血色，脸色更是苍白如纸，不似生人。他剧烈地喘息着，不停以手抹汗，手指游移之间，终于画就最后一笔……

赤渊夺灵魂引阵！

阵图一成，异变陡生。

妖异的血光从鬼神眉心竖瞳处亮起，刹那间贯通阵图，乍一看去，遍地血纹竟似一片纵横交错的河网，那一笔一画、凝而不干的鲜血，则是河渠中水，随着河道贯通，既而便开始了奔流。

血液奔流渐急，隐有哗哗水声响起。自有玄异之力画地为牢，使得鲜血奔涌虽急，却无一丝一毫溅出。

云练深吸一口浓得化不开的血气，腥甜的气味刺激感官，半睡半醒间的意识顿时一振，勉强提起一丝精神，把自个挪至苏玲仙头顶三尺，盘膝坐好，手里掐诀，口中持咒。

低沉晦涩的咒音从云练口中缓缓吐出，他不知何来一股力气，霍然探出三指，插入鬼神三眼之中！

哧的一声，他的指节似化锋刀，陡然插入地面，齐节而没。

下一刻，那三只眼睛里，当真就有鲜血汩汩流出！阵图血光大盛，渐渐从地面脱离出来，化为一尊独角、三眼、七手的鬼神影像，正是以他半身精血为引，召唤而出的赤渊魔神。

云练猛一咬舌尖，喷出一口血雾，尽数喷洒其上。虚影渐而变得凝实，三只空洞的眸子里突有一点血光闪烁，有若灵智开启，性光始现。

它仿佛活了过来，仰首发出一声凶蛮的咆哮，张开大口，用力一吸！地面血影飞出，数十头奇异鸟兽纷纷落入它口，转眼便被嚼吃吞下。每吞吃一头，它的身影便会凝实一分，到得最后，其整个身子已宛若实质，似一块血光流转的赤红玉石，自可见得妖异之美。

它当真活了过来，至此意犹未尽地咂咂嘴，血色凶睛直向盘膝坐着的云练盯去，露出不加掩饰的贪婪之色。

云练目光无喜无悲，只把音节一变，赤渊魔神即当空抱头翻滚，嘶吼不止，状极苦痛。他平静看着，过得半晌，口中咒音又转，复作低沉徐缓。

天地万物倏化飞灰，恍惚之间，他已身处一方黑沉沉的虚空，如须弥无间、浩渺天外，上下无凭，六合不见，浑无一物可依。

又有鬼哭大作，自四方蜂拥而至。血阵光芒陡盛，张开一圈光幕，弥盖左近方圆。无数鬼魅阴灵被摄入此间，茫茫然间四处乱窜，却怎都脱不出血幕牢笼。

云练嘴唇翕动，又几个晦涩音节吐出，赤渊魔神即狂吼一声，眼中射出三道宛若实质的血光，不住扫视周围的鬼魅阴灵。与此同时，它伸出七条雄壮手臂，亦是插入鬼灵之间，发力搅动。

半晌血光逐寸收敛，各自摄回一缕青烟；七条手臂同时收回，每只手掌里，赫然也都抓着一股青烟！

三魂、七魄，是为魂魄。

大吼声中，赤渊魔神张开巨口，将十股青烟尽都吞吸入腹。

云练眼角微抽，即便他早知此术流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

赤渊魔神随即张开血口，吐出一团青光，以手拢着，缓缓按向苏玲仙额际。明明仍是凶恶之相，可观其徐缓之势，又可从中品出一味小心温柔。

魂魄归体，重返阳世！

周围无数阴灵登时陷入不可遏制的狂怒之中，极力嘶啸起来，围绕着赤渊魔神不住扑击。赤渊魔神只是伸臂，如赶蚊虫般随手挥舞。但凡被它手臂扫中，阴灵无不惨声尖啸，转眼之间便是化烟消散。

余下鬼物阵阵哀鸣，再不敢对它有所动作，又见围困它们的血幕已然消失，即四散而走，转瞬不见。

突却有一声大喝响起：“阳世之民，安敢干扰阴间秩序！”

话音未落，一个黑影突然从虚空中跃出，劈手就往赤渊魔神手中的青光抓去！

紧要关头，岂能横生枝节？

云练手势一变，赤渊魔神顿时狂吼一声，尽出手脚，和那黑影战在一处。

此时定睛看去，只见那黑影身挂战铠，双手持枷，覆盖面目的黝黑铁盔之下，闪烁着两点诡异红芒。观其遍身阴煞缭绕、鬼气森森，再结合它现身所言，想必是一名勾魂鬼差。

云练坐于阵眼，冷眼观看赤渊魔神与鬼差之间的争斗。却见其与寻常鬼物截然不同，出手之间阴力鼓荡，和赤渊魔神体表覆盖的血光相撞，竟是不落下风。亦然如此，赤渊魔神下压的手掌，速度愈发慢了。

他目光一寒，心念动处，仙剑已离体飞出，其上附着一点暗红，直往鬼差斩去！

鬼差乃阴虚之身，等闲难伤，然则修道人调和阴阳，自有万般手段与之对敌，最为简便的就是像这样在兵刃上附着血气。鬼差一个不防，一条手臂已被剑光斩落。

手臂离体，转眼即化烟消散，就连披覆其上的盔甲也虚化消失。云练暗讶之余，手上更不容情，剑光当空一转，再度向它攻去。

鬼差勉强使枷敌住剑光，却已无暇分顾。眼见得青光就要触及女子额头，终知事不可为，厉啸道：“你乃阳世之人，如此扰乱阴间秩序，岂不惮触犯天规，永沦无间地狱？！”

云练冷笑道：“那也用不着你来管。”说话间，剑势更凶更狠，直将那鬼差脑袋都削去半边。

阴间之民与阳世果然不同，哪怕受伤若此，鬼差也未丧命，只再喝一声“此事我当禀报阎君，自有幽冥使者来拘你魂魄！”即跃入虚空，如来时般绝了影踪。

云练只是冷笑。

此后再无波折。

青光寸寸压落，终于触及苏玲仙额头，即又如水波荡开，扩散至她周身，闪得两烁，即缓缓隐没，融入她的体内。

耗尽力量的赤渊魔神身形一阵模糊，缓缓消散此间。鲜血绘就的阵图不知何时也已不见，云练眼前一花，已然回到了大殿之中。

他方方松了口气，一阵强烈的眩晕倏尔袭来。天旋地转之际，他乜见沉沉而睡的苏玲仙，终是微笑。便在那笑容里，他眼前一黑，就此软软倒下，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