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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游(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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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了——宜荷小声说。我没事,闭着眼睛也知道这院子里哪儿是哪儿,住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哦——怪不得!大家正说着,只听郁思萌又若有所思道。

怪不得什么?

你们想,妈在屋子里睡了一晚上按理早——她这么快能醒是不是与晚上出去了一下有关呢?

对呀对呀!妈这么大的年纪了这一晚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那妈你半夜里起来就没有闻到煤烟味儿?

好像有点儿。可是以前也有过呀,所以就没当回事。只是觉得头有点儿晕,肚子不舒服,大开了一会儿门窗,后来又将脏衣裤脱下来洗了,这才关了门窗躺下。宜荷声音虽然不高,却透着一股子倔强。听得大家又惊又叹,连连反问,妈你半夜起来还洗了衣服?

宜荷依然不以为然,洗了,洗了,不洗脏得怎么睡?我心里一有事就睡不着,没事时头一挨枕头就走了。门口二飞的妈常说睡不着,我可是睡眠好得很。

哎呀妈,你就是逞强!荟玉笑着批评母亲。不过,谁能料到这逞强竟使妈躲过了一劫,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是啊,幸亏大开了一会儿门窗。桂玉哈哈笑着。

我就说咱妈是有福气的人。那句老话是怎么说的?小时候穷不算穷,老了——穷?竹玉又遇上了语言瓶颈,她总是闹这样的笑话。

少贫不算贫,老贫贫死人!桔玉纠正。

对对,少贫不算贫,老贫——贫死人,妈小时候跟着大人讨吃要饭,后来也一直过着紧日子,想来是老天开了眼,要让咱妈老来享福了?竹玉话一出口她的老公立刻又对她投来一个既亲昵又略带嘲弄的笑。杨椿一这样笑竹玉就知道自己说的话又不合时宜了,说劫难又扯上什么穷不穷的,竹玉反省。只有像父亲一样的丈夫才会有如此微妙地笑,父亲与丈夫两种角色缺一不可。竹玉暗暗在心里笑了一会儿。郁思萌对桔玉就不会有这样的笑,或者即使有也不会在公开的场合,只在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天地里。郁思萌与桔玉之间更多的是一种爱人、朋友以及知己的关系吧。

托我孩子们的福吧!宜荷叹一口气淡淡地说。有我这么多孩子管我我也知足了。宜荷的表情是那样的淡定,一般人很难听出那背后隐匿的复杂心理,那是一种自尊、无助亦或伤感等等的混合体,唯有足够细心的儿女才能够体察的到。是的,除了荟玉和桔玉,其他人已经很久没有给过她生活费了。叫她在儿女面前说出自己的难处,那是一件多么叫人难为情的事啊。她的宗旨是儿女们给多给少各随其心,有钱的时候她就多一点,没有就俭省一点。有时即或是儿女们主动给她她也要客气一番,因为从儿女手里接过钱也总是叫她难为情的。她的心里是矛盾的,她总是说她什么也不缺,可当她们不给她时她又无限地惆怅起来。有时她明明知道荟玉也不宽裕,又在收与不收之间矛盾。哎!总之,做了一辈子的当家人,那种伸手要钱的滋味不好受啊!不过她也有不矛盾的时候,那就是桂玉给她的时候,她给她就要,丝毫不觉得不忍。当然这种机会是很少的,通常桂玉只在过年的时候才会有所表示。当然,宜荷对于桂玉这么做也表示理解,她说胳膊肘都是往里拐的,桂玉先顾自己家也是人之常情。可她的这种态度却在不经意间触动了竹玉的敏感神经,起先竹玉只是抱怨,抱怨母亲的一视同仁,说这样会挫伤她们的积极性。后来她便改变了初衷,转而效仿起了桂玉。她向母亲解释说,孩子现在大了销也大,她还要为儿子买套房子。宜荷听了爽朗地说这些都是应该的,叫竹玉不必操心她,赶紧攒钱要紧。竹玉见母亲果然一视同仁便更坦然了,把最后的一点心虚也收了起来。

有一次,荟玉终于忍不住在母亲面前说,竹玉怎么像变了个人。宜荷淡淡一笑,说老妈也不靠她活,她不管我还有国家呢,国家每个月还给着我八十块钱的低保,能买一袋子面,你妈我一个月能吃了一袋面?说完,宜荷忽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重又说道,她再不管我,还有你们呢,妈有你们就够了,哪能叫五个手指头一样齐?看看你们每个月贴妈多少,妈这样总剥削你们心里不安呢!的确,宜荷的多心并不是空穴来风。当她不小心说出前面一番话时荟玉心里不免有些委屈。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能叫母亲只靠低保度日?她难道不是每个月节省下自己的生活费来给母亲?母亲怎么能以这样无所谓的态度将她和桂玉竹玉一样一棒子打死?她甚至觉得母亲是太贪心了,自己付出多少都不够。这样想着她就觉得自己的付出都被付之一炬了。不过她毕竟是理解母亲的,后来她仔细一想,站在母亲的角度,要强了一辈子的她如今也只能以此来宽慰自己了,她知道大多时候母亲是不轻易表露心迹的,她能在她面前说说心里话又何尝不是一种信任?她又怎能求全责备?泰戈尔说过爱是理解的代名词。母亲不在她们面前说桂玉,是不想让她们姊妹之间产生嫌隙,孝顺不孝顺,她们都是她的儿女。再说母亲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可以随意惩罚自己犯错孩子的家长了,母亲已经老去。

那种亲人间的疏离是在无形中形成的,人人都能感觉得到,装出来的亲近更显生分,桂玉自然也感觉得出来。她此时大约是按摩累了,放开母亲的胳膊,甩了甩自己酸麻的手臂。这时其余人开始讨论起了以往听说过的有关煤气中毒的案例。讨论的结果,那毒是慢性的,不能一下子根除,必须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否则会留下后遗症。接着大家又讨论等母亲做完一周后要不要继续。这时,宜荷忽然从被子下面伸出一只手,大家看时那手里攥着一小卷儿钞票,递到安承儒面前。原来她又想起了钱的事。今天也不知了多少?她说道,妈身上就装着这些。

安承儒接过钱。他在母亲面前永远像个孩子,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母亲似乎永远是他坚强的后盾。

宜荷让他装好。竹玉看见说,不是都已经出了?怎么还要妈的?宜荷说万一再有个需要呢,让他装上吧。

桂玉又重新给母亲按摩起来。或许是受了方才这一事件的影响,她白皙的脸上表情始终不能自如,等大家的讨论一出现停顿,她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出了以下的想法。妈,你一定要彻底治好。你放心,等这一星期治完咱再做一星期,下星期的钱我出。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都深感诧异或者说震惊,不过除了竹玉谁也没有表现出来。宜荷赶紧高高兴兴地接受了。

接着大家又开始商量每日治疗由谁陪护的问题。桂玉说下周她可以全程陪护,而且想接母亲住到她家里。桔玉说你陪妈去治疗就行了,住的话还是在我家,这样离医院也近一些(其实她是知道母亲更愿意住在她家)。荟玉说那就这么定了,这一周由我来,下一周由桂玉。这样商量定大家就各自回家去了。

第二天一早,荟玉去医院时郁思萌已将岳母送到。昨天夜里忽然又降了温,过了清明天气还是稳不住。临出门时桔玉给母亲加了条围巾,将脑袋整个裹得严严实实。荟玉看看母亲虽然身子还软但已能自己走路了,心里着实高兴。她从护士那里领好吸氧面罩陪母亲进入氧舱里。

氧舱里如同飞机机舱似的,舱壁上设有观察窗,舱门上方装有摄像头。荟玉找了个舒服的位子让母亲坐好,自己则坐在一张临时加的凳子上。今天宜荷不必躺着了,她昨天睡过的床已被一个危重的病人给占了,那人就是昨天她们看见被担架抬进来的,陪护他的依然是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氧舱里一天要接纳好几拨病人,之所以将他安排在上午第一拨,荟玉心想,大约是因为需要有足够的时间抬进来吧,此刻他身下的担架已被撤走,但他的双目仍像昨天那样紧闭着,荟玉见了不禁心下嘀咕,怎么还没醒?宜荷随着女儿的目光茫然地看了看,停在病人身上时她不由也皱皱眉。荟玉悄悄说,妈,这个人昨天就被抬进来了,居然一天一夜了还没醒!宜荷哦了一声眼神更加茫然。她问女儿自己昨天也是这个样子吗?荟玉说是。正说着,她们对面座椅上一个中年妇女一眼认出宜荷。原来,吸氧时他们除了用力吸气实在没有别的事可做,便通过观察别人来打发时间。这妇女对着宜荷道,你不是昨天躺在床上的那个老太太吗?荟玉点点头说是。这妇女又说,老太太今天看起来精神好多了,昨天来的时候还昏迷不醒呢,我记得昨天来的是你儿子吧,今天又是女儿了?老太太真是好福气,儿子女儿都孝顺。荟玉笑着说谁家都一样,大人病了儿女们自然要上心。妇女说那可不一定。我看你们家就和别家不一样。妇女这样说时仿佛想起了心事,不过很快地她又和宜荷母女交谈起来。婶子,你儿子可真孝顺!你昨天昏迷着不知道,刚进来时你手脚冰凉,你儿子就一直给你搓,看样子你昏迷着把他吓坏啦!宜荷听着淡淡一笑,却是一脸的幸福。嗯嗯,听我儿子说了。

头顶的扩音器响起,提醒人们舱门准备关闭了。不到一会儿的工夫宜荷感觉耳鼓膜有些胀痛。她们都没有坐过飞机,后来才听桔玉说飞机升降的时候也是这样,耳朵会有一个适应高压的过程。宜荷笑着说那妈这就等于坐过飞机了?

氧舱加压完毕扩音器再次发出指令,让他们戴好面罩,并将面罩的一端与身侧的装置连接。荟玉帮母亲连接好,又帮身边一位老人也戴好,那老人身边没有儿女陪护,长满老年斑的双手抖抖索索半天也没能将管子插上。很快地,氧舱里重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好像无数的人在对着瓶口吹气。荟玉第一次听到如此放大的呼吸声,如同从扩音器里传出来似的。她听了听,发现母亲还是如常呼吸便提醒母亲也学别人那样用力深吸。宜荷照作了。她由着女儿帮她按压着面罩,自己则背靠着椅背,像婴儿吃奶一样。

不可否认,深呼吸并不是一件能让人时刻保持注意力集中的事。尽管人人都能做到下意识地呼吸,但深呼吸却不然。荟玉作为一个旁观者通过细致地观察着实感受到了这一点。她经常看到或者说听到有的人因为走神而忘了深呼吸,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赶紧深深补上几口。关于走神的原因应该说不一而足,但也有一个导致他们集体走神的共同原因(荟玉坐的位置非常有利于观察到舱内的每一个人,因此这一点她看的清清楚楚),那就是大家戴着面罩,目光却不由聚焦在那个昏迷不醒的人以及他的同伴身上。那颗无知无觉的脑袋是朝舱内方向躺着的,正在荟玉斜对面。而他的陪护者则背对着众人。我们对于与众不同的事物总是容易好奇,这两个人,一个游离于生命的边缘,一个表情木然,总之他们的与众不同,有一种想要让人一探究竟的欲望。然而,那昏迷者始终是个迷团,大家便想从那陪护者的身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不过那人连后背都是木然的,荟玉心想。她只能看到他的耳朵以及些许头发,如果能够叫作头发的话。换作别人这种对垂危生命的不敬也许会受到谴责,然而荟玉觉得这个人的木然中透出善良,能让人生出好感。他比昏迷者的穿戴稍微整齐一些,头发也没有那么凌乱,但那被太阳曝晒过的皮肤和头发与昏迷者无异。他们有着共同的职业肉体语言。

不断有黄色的液体从昏迷者的嘴角渗出,让人联想到从烟囱里渗出的煤焦油。每次渗出他的同伴便用一块脏手帕替他揩去,渐渐地那手帕上粘的全是煤焦油了。昏迷者额头上扎着流针,点滴犹如时针一样精准无误地导入昏迷者的血管,坚定地打算流完最后一滴。

荟玉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昏迷者。这时宜荷因为久坐的缘故腿有些发麻,荟玉赶紧收回视线替母亲调整一下,可是当她再将目光投向昏迷者时——是的,那嘴角渗出的液体竟然变了颜色。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眨眨眼,没错,那液体是红色的,那——是血。可是,荟玉发现他的陪护者侧颜的表情依然没有什么改变,她心里更加狐疑。难道他们不是一家人?

头顶的扩音器重又响起,间歇的时间到了。大家取下面罩,舱内顿时安静下来,有个老头儿不知是没有听清指令还是想赶着再吸两口,突兀地冒出一声,这才缓缓摘下面罩。

有人比荟玉更关心昏迷者的命运。她对面那位中年妇女刚一取下面罩便急切地问,那是渗出了血吗?那陪护者听到有人与他说话似乎有点意外,就像一只发现自己被人盯上的小动物,有点腼腆又有点慌乱。这是他两天来第一次出现不一样的表情。他点点头说是的。中年妇女继续问道,一直没有醒来吗?

没有,两天了。估计——哎!时间太长了,一天一夜也没人发现,恐怕——第二天下午我发现他一天没上班去找他才发现出事了。他儿子已经走了,和他睡在一盘炕上。哎!他即便醒来也难以承受丧子之痛,还不如就这样无知无觉地走掉,也不会有痛苦。要是醒来知道他的儿子死了他也是一死,真是可怜人!一旦打开了话匣子也不用那妇女追问男人就自己讲起来。

怎么?那他的老婆呢?中年妇女想什么就问什么。

他的老婆吗?孩子两岁的时候就跟人跑了,撇下了他和儿子。他的父母也早没了,孩子没人带,他只能一边打工一边带孩子。每天累死累活的干完活儿,像我们回去把鞋一脱就有老婆伺候,他呢?回去还得给孩子做饭。父子俩在我们工地上住着间烂房子,图房租便宜,嗯!你不知道,我见过,每天吃的什么?吃没好吃,穿没好穿,他媳妇把他的家底儿全卷跑啦,连炕上的床单都卷包一空。这个女人心真够狠,跟上了有钱人还差于他这一点儿!谁知老天无眼,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

几乎全舱里的人都在听他讲话。

这年头老实人难活!有人义愤填膺。

谁说不是,男人太老实女人也欺负!

唉!太可怜了!

大家正发着感慨,扩音器里忽然又发出了指令,提示大家将面罩戴好,氧舱里重又响起了“呼吸交响乐”。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荟玉觉得此时陷入沉默中的男人的侧脸已不再木然,或许那男人本来就不是木然呢,荟玉想。

昏迷者的嘴角又渗出血来,荟玉的心不由又紧紧揪了一下。她看一眼母亲,宜荷坐得有些累了,虚弱地窝着身子,昨天才从死神手里逃出来,她坚持的时间已经够长了。荟玉叫她靠在自己身上,一只胳膊绕到母亲背后。人们常常会有这样的内心体验,看到一个不幸的人就会联想到自己的亲人,心里生出难以言说的情愫,仿佛是被裁判员发出了一记警告,提醒自己对亲人的关爱不够,以免日后生出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剧。荟玉此时就是这样,她挺直身子尽量让母亲靠得舒服些。她在想,母亲,要是那晚发生了不幸她将会如何自处呢?她觉得她会哭死!她下了一个最简单的结论。她怎么能允许母亲孤零零地躺在炕上就那样毫无预兆地离去?现在,在荟玉的心里对母亲的爱更浓了,就像一杯又蒸发掉一些水分的牛奶。

那你是他的什么人?当休息时间再次来临荟玉听见那中年妇女问道,人们立刻又将目光投过来。连那个眼球混浊的老头儿也定定地看着他们。

我是他的工友。男人说道。一个工地上的,也是一个村儿的,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往事重现,男人的神情变得越来越伤感。我是发现他一天没来上工。上午没来没当回事,可是下午也没来,就说下了工去他家看看,谁知一去才发现一大一小已经硬挺挺地鲤鱼翻肚了。我摸摸狗小还有呼吸,就赶快送到医院里来了,他儿子却是没了。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爹妈就他一个儿子,特别亲他,他也只有一个孩子,可是你说这人说没就没了。谁都会有这一天,可是他走的太光净了,连个根也没有留下。

是你把他送到医院里来的?你可真是好心肠。中年妇女说。男人听了谦逊地笑笑,这有什么好心肠的。

那住院费谁出的?妇人问到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男人毫不做作,我呀!他的回答是那么的自然,自然的就像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你?钱全是你一个人出的?这话是坐在舱尾的一个老太太问的,她是和老伴儿一起来的。

是的。

宜荷已经不靠着女儿,她知道荟玉也累了,坐直身子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农民工打扮的男人。

怎么钱由你出呀?他再没有亲属了吗?妇人着实有一股打破砂锅问到底、问问砂锅有没有米的顽劲儿。

男人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有,有呢,他还有一个妹妹,嫁到外村了。我托村里的人给她打过电话,可是这已经两天了也没有回音!男人摇了摇脑袋,表示不可理解。其实我开始心里也很矛盾,不救吧,这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呢,一个可怜人,我总得尽一份心。救吧,他醒来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大概他妹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才没有来。

可是你垫付的医药费到时候问谁要去?妇人仍是觉得不能理解。

男人再次摇摇头,朋友一场我也不准备要了,不管抢救过来抢救不过来照顾他这两天我也算尽心了!

荟玉忽然想起问病人是否交过合作医疗,如果交了的话就可以报销一部分。男人说恐怕没有,让他拿钱交一份可能是白扔钱的保险应该没有可能,不要说他,连我自己也没有呢。

这一天治疗结束,荟玉将母亲送回桔玉家里,再无别事。

第三天治疗开始直到结束人们都没有再交谈过。若不是每天都有新的面孔出现,对昏迷者偶有关注,人们恐怕早就忘掉了这个始终没有睁开过眼睛的人吧。毕竟各自都有各自的生活,死人的事天天有,每一秒钟都会有成千上万的生命消散,谁会老记着一个与己毫不相干的人?

这一天,荟玉带着母亲刚出舱门,安承儒和郁思萌就迎了上来。宜荷见儿子来了,说道,我一切都好,你好好上你的班,不用操心我,这里有你姐姐们呢。安承儒说没有关系,我就跟领导请了一会儿假,不会扣工资的。

长年的栉风沐雨使安承儒看起来憔悴不少,但他的体格却依然壮健,很少有个伤风感冒,唯一的一点毛病是身上时常招风,他也不贴膏药,说膏药太温和,还是刮痧拔火罐来得痛快。

现在郁思萌和安承儒站在一起简直是属于两个世界的人。社会是个大容器,家庭是个小容器,它们都能把不同阶层的人装进来。有些人在一个家族中呆久了会像两枚古钱币一样粘合在一起,有些却是瓜子仁仁落生你是你我是我。安承儒扶着母亲在候诊室里坐下(尽管母亲已经不需要扶),他说起打趣的话来一套一套,正经话却是说不了几句,比如现在见了母亲他本是想了解一下母亲的近况,却变成了母亲不停地嘱咐起他来。

前几天你姐姐买的菜赶快都吃掉,不然放不住了。吃完你们自己再买些吧,我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

安承儒说昨天下午下班后他已经买了一些。宜荷一听不由有些发火,不过碍于女婿的面她没有发作。直等郁思萌去找那位刘医生后她才对着儿子数落起来,怎么又是你买菜?我在家的时候她靠我,现在我出来了又靠你?宜荷说得气呼呼的。安承儒却是不疾不徐,叫母亲不要生气,可是他越宽慰母亲越气得厉害。他便由着母亲说,等母亲发泄完了才逗笑道,那就是你把她惯坏啦,不是我!宜荷听了气鼓鼓地瞪一眼儿子,又自己也觉得无奈,哎!儿子说得没错啊!

郁思萌回来,这回刘医生没有跟着过来。刚才宜荷治疗时大夫已经观察过了,说宜荷虽然年龄大了但身体底子不错,不日就可以恢复了。

临上车宜荷嘱咐儿子好好上班,这几天就不用过来了,等她治疗完了再来接。宜荷便跟着郁思萌回去了。

一周以来,每天下午桔玉家里都是热热闹闹。竹玉樱玉几乎天天来,比上班都勤快。经历了这一场大劫她们对母亲格外地上心了。大家来的时候有的从家里带来自己做的菜,有的是炖好的汤,因此桔玉家的饭桌上这几日也是异常丰盛。让大家意外的是张冬青也给婆婆送来一饭盒东西,打开一看倒是稀罕,是炸油糕。桂玉问她是买的还是自己做的,张冬青说她才不买呢,街上做的一点都不干净,她是从娘家拿的。大家夸赞了一番她母亲的好手艺。

趁热让宜荷吃了一个,张冬青问郁思萌怎么不见?桔玉说郁思萌在书房里和儿子上网呢,他说了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是这么多女人,他的耳朵可惹不起这么多声波的干扰。大家笑笑,说这倒也好,客厅里只剩她们娘们儿倒尽可以谈天说地。

你们看咱妈是不是有福气的人?我觉得这几天咱妈脸也养得白了呢!一脸的福相,她在谁家谁家就热闹。桔玉的话令宜荷大为高兴,乐得合不拢嘴。

桂玉听了甚至还举了一个例子加以佐证,咱妈当然是福相,我们院儿里住着一个老太太,哪像咱妈这样,人长得精巴干瘦,一看就是穷相,几个儿女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来一下,平时谁也不管!你是不知道那个老太婆瘦成什么样子,桂玉进一步说,两只眼睛都陷进脸里去了,简直是两只眼窝,眼珠却会发光。整天提着只破编织袋拣塑料瓶,两只眼珠瞄来瞄去,贼眉鼠眼的,儿女们嫌他丢人哩所以不理她!

荟玉听了立刻反驳道,桂玉,你这话可不对。自古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妈就是再不好也是妈!她的儿女们那样做就不对!她拣塑料瓶怎么了?那肯定是活不了,要是能活了谁愿意做那个?

那个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有一次我看见一个游客手里的水还没喝完她就向人家要!

多了!宜荷说,她现在已经输完液,樱玉扶她坐起来靠着床头,樱玉问荟玉还输几天,荟玉说这就输完了。

南街上拾破烂的老头儿老太太有几十个。宜荷继续道。咱们家门口有个老裴,你们肯定见过,成天背着个编织袋在巷子里走来走去,五个儿子,成了家后都不管她,连过时过节都不叫过去吃一顿,自己拾瓶瓶养活自己,卖上几个钱孙子还跑来问她要——

什么?还来要钱?

要!把老婆家身上的两个钱全搜刮去了。有一次我在大门口站着,她大儿媳过来问我饭量如何,我说人老了吃的少,她媳妇就说那可不是,我那个婆婆就吃得多,一顿饭喝这么大一碗米汤还要吃两个馒头!我没有搭她的话,心说这吃得多吗?再说吃得多也吃不着你!老裴经常端着碗到咱们院子里来吃,有时是米汤泡馍,有时就是一碗清水煮挂面,连点儿菜都不放。她不按点吃,一个人嘛好将就,饿了才吃,不饿就不吃。有时赶上饭点儿我就把咱家的菜拨一点儿给她,她高兴了,说,有饭分给饥人,有话说给知人。有一次我给她一块点心,她说她从来没吃过,口淡了就抿抿醋。哎!你妈我跟老裴比起来不知好活下多少!说完宜荷又叹了一口气。后来她又卖起了地图,旅游地图,腿疼得拐起来了还拉着游客卖地图。宜荷一边说一边在床上挪着屁股学了两步。自从平遥搞了旅游南街上游客越来越多,连咱这背几仡佬的小巷游客也来。宜荷还是习惯叫南街而不是明清街。咱们院子里就经常来游客,还有许多外国人,脖子里挂着照相机,经常有人要给我拍照,也不知道都把我拍到哪里去啦!宜荷说着在女儿们面前羞涩地笑起来。

那妈你恐怕早上了外国的杂志啦!桔玉逗笑。

宜荷咯咯地笑起来。所以说你妈我知足!我比南街上那些老太太不知强了多少倍!

桂玉的表情忽然有些不自然,只见她这样说道,妈,我觉得你现在比以前胖一些了。宜荷听了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我吗?我——不瘦,一点都不瘦,你们看这两天脸都吃圆了,肚子上也有肉了。宜荷说着拍拍肚子让桂玉看,算是对她的一种慰藉。

但是过了一会儿,桂玉却又因张冬青而心情扫地。原来桂玉今天带来了她的小外孙,那小孩爬到桌子上用手乱抓盘子里的食物,而小孩儿的监护人竟然置若罔闻,张冬青甚是看不惯,忍不住对那孩子说了几句。这张冬青平日里与桂玉的关系颇为微妙,彼此互不侵犯,各让三分。现在见张冬青破坏了这道“三八线”,桂玉的脸上立刻现出一丝不悦,等张冬青前脚刚一出门,桂玉便将压在心里的火一股脑儿宣泄出来。可令她不满的是宜荷什么话也没有说,还直向她使眼色,示意她噤声。

幸好这个插曲没有影响到她的胃口,晚饭时桂玉依旧表现出鲸吞山河的气肚。她一边吃一边诧异地问桔玉为什么不吃。桔玉说她怕发胖,晚上不吃饭只吃苹果。桂玉听了不禁惊叫起来,你能控制得住?我有一次也想减肥,结果到了半夜肚子饿得睡不着,爬起来又吃了点儿才睡着了,以后再也不敢说什么减肥了。要我说胖的人喝凉水也胖,瘦的人就是吃下去一头大象也会瘦,不用减,顺其自然就好。人生在世图什么?想吃就吃想喝就喝,等吃不动了再想吃也没那个福气了!

桔玉听了轻笑一声没有接话。不过桂玉的话却令荟玉联想起了上午在医院里发生的事。你们还记得那个被担架抬进来的人吗?她说。对,就是那个人,前天夜里死啦!在医院住了好几天,最终没有醒过来。

关于这个人的故事几天前荟玉已经讲给大家听了,现在大家听到这最终的结果虽早有预感却也深感人生的无常。桂玉听了不由大放厥词,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还有什么比让痛苦结束更好的呢?人活到这个地步要想一切重来真是太难了。所以说还是验证了我刚才的观点,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及时行乐才不会亏待自己!

郁思萌听到这里草草扒了两口饭赶紧又躲到书房里去了。他在心里嘲弄道,猪的人生观也是这样的!

一周后,桂玉果然来接母亲了。出乎桂玉意料,这次她提出要接母亲去家里,宜荷没有拒绝。原来这与桔玉连日来的“因材施教”有关,桔玉经过一番思考忽然有了这样的领悟,儿女们也像小学生一样,有的自觉有的不自觉。对于自觉的教师不需要费心思去管,让其发挥自主能动性就好,可对于不自觉的就应该引导、启发和督促,唯其如此才能培养出懂事的孩子。那些不孝的子女有时也是父母自己惯坏的。父母第一想到的是自己的儿女,而儿女最先想到的也永远是自己的孩子。你要让儿女们知道你需要她们就不能总是拒绝。桔玉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樱玉也在跟前,她表示赞同桔玉的观点。桔玉发现樱玉现在有了一些改变,不再像过去那样消沉和落寞了,她偶尔也会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

宜荷住到桂玉家,很快那里又成为了全家的中心。宜荷就像圆心,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圆。

再说桂玉当天下午陪母亲从医院回来,对着姐妹们大肆渲染了一通去氧舱里的好处,那简直就是氧吧!你们听说过吗?大城市不是早就流行氧吧了嘛,我陪咱妈进去就等于是自己也做了个免费氧疗。实在是人家医院只允许一个人陪,要是不限制我就让良膑也一起去,就是好人做做总归对身体有益。竹玉听了不由连说带笑道,真要那样不得把医院赔死,二姐你可真能想得出,一件事容易,难的是你事事都能精打细算。桂玉听了嘿嘿笑起来,她姑且就当是夸她的,反正她今天心情不错。如果说蹭氧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种心理补偿的话,那么另外一件令她欣喜的事可就实在得多了,那就是姐妹们来看望母亲都或多或少地带来了东西。尤其意外的是宜戎也派军儿前来探望,带来了牛奶、鸡蛋以及两大盒营养品。

宜荷问侄儿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的,军儿说,父亲见你这个星期没有来心下狐疑,叫我打电话了。他本来是想自己来看你,我说等我先来看看什么情况再说,这就赶紧来看姑姑了。宜荷嘱咐侄儿,可不要再让三哥宜雨知道,自己已经好了,不要再麻烦他来回跑一趟。也不要让你父亲来,什么事大惊小怪的,等我回去就去看他。军儿嗔怪道,姑姑,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能把我们当外人?这样的事不算大什么再算?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爸和我三叔可怎么好?说的宜荷无话可说。

军儿问长问短了一番,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回去了。

客人一走,桂玉立马将鸡蛋整齐地码放进了冰箱里,又将两盒营养品也自作主张地收拾进了柜子里。她一边放一边对母亲说东西摆在桌上碍手碍脚的,妈什么时候要吃再拿。不过后来宜荷便再没有见过这些东西。其实,宜荷回家的那天桂玉曾想到过那两盒营养品,只是她的丈夫对她使了个眼色她就没有再提及此事。竹玉对此事却是耿耿于怀。她说这是她早料到的。怎么样?当初我就不想让妈住到她家里去。

可她毕竟比以前进步多了,桔玉说,这一周治疗的钱都是她出的呢,所谓蓬生麻中不扶而直,咱们也不能求全责备。桔玉说完又为竹玉解释了一遍这句话的意思。竹玉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值得大家关注,那就是在姐妹们的记忆中终于添上了一次在桂玉家吃饭的经历。追溯过往这还真的是第一次,宜荷也倍感欣慰。

三天后,安承儒为母亲打扫好房间来接她回家了。天气正一天一天地变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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