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 闲(2/2)
栗罗平听说了这一变故果然震惊异常。他本想破口大骂,见妻子哭起来忽又觉得好笑,你哭什么?这有什么好哭的?厂里不让干咱们自己干,人家现在有工作的人还辞了自己干呢!可是荟玉依旧哭得很伤心,这些眼泪她已经憋了一路,那些安慰话她一点儿也听不进去。
栗罗平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忽又觉得不耐烦,于是做作地去卫生间里拿了一条湿毛巾,好了,不要哭了,哭能顶啥事?挣不来钱也换不来工作,要是钱也能像泪珠子这样源源不断地生出来就好了。要不然你就跟他们讲理去,在家里这样哭又能管什么用?
荟玉用毛巾擦擦哭红的眼睛哽咽着说,我能讲什么理?人家已经说的很清楚了,45岁一刀切,谁也不例外。你看刘艳梅有车间主任做后台不是照样被拿下?
那你还哭什么?
可我就是想不开,我把半辈子都放在了厂里,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荟玉说着又伤心起来。
哼!也不要说工厂,就是地球,该滚蛋的时候人就得滚蛋!那么工资怎么给?栗罗平忽然想起来问。
说是会给调两级,那又怎么样?从今往后我就歇在家里,成了一个没用的人了!
你要实在不痛快我明天找他们去!对于荟玉厂里的这些领导栗罗平向来嗤之以鼻。他骂他们是纸老虎,就敢欺负老实人。
荟玉听了赶紧说,快不要去,去了也是白去,那么多人呢又不是咱一个,我只是心里难受说一说。再说了人家还要安排一个子女进厂,一进就是正式工,我想正好让星果去。
荟玉当时完全没有想到,就在三年之后这座工厂便大易其主,直到后来又变成了县政府的一个重点规划项目。那些书写着“备战、备荒、为人民”标语的机器全部被从车间里拖出来丢弃在厂区里的空地上丑陋地挤作一团,经过日晒雨淋最后锈成了一堆堆废铜烂铁。偶尔经过的故人们看到整个厂区里到处都是碎玻璃渣,那是从豁嘴的车间门窗上打落下来的牙齿。推土机繁忙地穿梭其间,一间又一间的厂房相继倒地,最后它们被装上一辆辆拖拉机运出去,只在空空的甬道上扬起阵阵快意的微尘。
还有一些尚未倒下的车间命运也好不到哪儿去,它们如同一个个等待处决的囚犯,张着空洞的眼窝吃惊地望着这个昨天还说爱它的世界。门不知做了什么用途,一大堆垃圾充当起了门房。车间里,几处醒目的标语还在,一堵墙上刷着“优质思想优质管理”,另一面是“优质产品优质服务”,可是就连这些字迹也散发出了一种败落的气息,无奈地等待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到那时恐怕连这一点最后的印记也要被磨灭掉了吧!
纸箱厂永远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然而,纸箱厂只是个开端,一座一千多人的工厂在平遥算不得大厂,它之后还有几块更难啃的骨头,但是没过多久它们也被一个个地动摇了。覆巢之下的人们惶恐、焦虑、不解、失落……可是待到一座一座的工厂人去楼空后人们反而希望加速这些工厂的倒闭。又到后来,人们不仅认识到了解体的必要,甚至庆幸这样的变革了。只是在心中依然会缅怀,那已经变成了一份记忆中的文物。
星果接替工作后,荟玉终于平静地接受了自己被内退的事实。只是栗罗平偶尔一句“玩笑”的话总能揭起她的旧伤疤。有一次,正在饭桌上,栗罗平说,是人家不要你了吧!你说说看你干了半辈子就这样被人给开了,你要是混成个干部再怎么也不会是第一批!其实栗罗平自己也不认为自己说的是事实,但他就是这样阴晴不定,而他又根本感觉不到自己这样做对别人的伤害。最要命的是因为害怕或者别的原因周围的人已经没有一个愿意同他交流这些他所感觉不到的这些东西。就在无形之中,他为自己开掘了一座孤独而又自我陶醉的坟茔。
荟玉心里不甚反感却又不敢反击,她知道栗罗平这回可是又抓住了她的一个短板,但她只有忍下去。这正是她当初刚一得知消息时所最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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