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 倪(2/2)
我们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年轻的中医彬彬有礼却态度执拗。
你要是这么说,我还没有跟你们理论呢,你们家的风水楼一直居高临下压迫着我们,我们挂了这面镜子是受了风水先生的指点,不能轻易摘掉!
怎么说?被我姐姐说中了,果真是你们动了手脚!挂镜子就是为了克我们家的风水!
风水先生说了只消灾免灾、逢凶化吉,我们可不会害人!
双方僵持在那里。
这时,中医的姐姐在上面等得不耐烦也进来了:
那我爸爸忽然间就走了你敢说毫无关系?现在你们不把镜子摘下来,将来指不定还会出什么事儿!
那你们家也把风水楼拆了!只许你们家有风水楼不许我们家挂镜子,你倒管得宽,我们家爱挂什么就挂什么!这时猪老婆的几个儿子也都过来了。他们个个人高马大,其中两个是这一带出了名的混混,一个打架跟喝水似的,一个一分钱没掏娶回了媳妇。
姐弟俩明知寡不敌众只得打道回府。不过很快他们就想出了对策。经过风水先生反复查看,最后在他们家的风水楼上加挂了一面照妖镜。这还没完,很快,他们又大打出手。
一天早上,宜荷起床后来到院子当中的小圃前刷牙,那圃在院子当中的台阶上,左右各一。说是圃,其实现在早已成了两坨硬邦邦的土地,连草也不愿意长出来。宜荷过来时春刷牙已接近了尾声。
不知为什么院子里的人们都习惯来这里来刷牙(中医家除外),偶尔他们也去街门外刷,把泡沫吐进巷子中央的臭泥沟里,但街门外毕竟太显眼了,被来来往往的人看见了也不雅。
春一边搅动杯子里的漱口水一边回应宜荷说,老宋今天不出摊儿了,早就计划要修个柴房,反正今天天气不好,出去也白出去,不如利用这个空当把柴房修起来。
此时宜荷也刷好了,她刷牙极快,因为过于用力刷毛呈开状。她用手背擦擦嘴临转身时说,人手不够让你老三也过来吧!春说老三身体不好,可不敢让他干重活儿,一会儿大蛋和二蛋都会过来的。
果然,过了一会儿春的两个大儿子都回来了。这两个儿子早就成家另过,平时很少回来。只留未成家的小儿子和女儿每天跟着父亲在街上卖菜。他们置办了两辆平车,两人一辆,分作两摊。三儿子和父亲搭伙,四儿子和女儿搭伙,蔬菜与水果兼营。虽然卖的东西一样,但每天三儿子和父亲的买卖总是不及四儿子和女儿,这要归功于女儿“黄毛丫头”。这个女儿虽然是家里最小的却颇能吃苦,本来头发就黄,如今风吹日晒使她的头发更黄了,额上常常因为感冒用瓶嘴拔出一个“小太阳”。他们的生意好多半是由于她能说会道,她父亲说她天生是个会做买卖的。闲了她就坐在平车的辕上,从胸前的大口袋里掏出零零碎碎的钞票点一点。她哥哥不会说,只负责搬菜拉车打下手。
吃过早饭老宋一家就开始动工了。碱面儿坐在自家门口,一边吧唧吧唧嚼饭一边看着他们忙碌。老朱听见打趣道:
嗨!碱面儿,吧唧吧唧一通宿了还没完呀?
院里的人听见就笑。碱面儿张开薄薄的嘴唇也大笑起来,下巴上那颗大大的痣简直要跟着翻筋斗,
我再通宿也没你厉害!
猪老婆听出意思一边刷碗一边笑得脸上的肉堆到一起,连春瘦削的脸上也笑得满脸褶皱。
他们就这样一边干活儿一边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安怡民给他的鸡拌好食也加入到了他们的队伍,帮着做些轻省的活计。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到中午的时候墙已经砌起了半人高。老宋说,照这样的进度天黑前能完个差不多。旁边女儿“黄毛丫头”已经将锅里放了水准备做午饭了。这时,中医及其两个姐姐前脚后脚回来了。
中医的两个姐姐还一直住在娘家。大姐家在平遥自不必说,那位二小姐以往一年都不回来一次,如今却天天住着不免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一天据春几个姐们儿考证,这位二小姐居然是某位显贵的情妇,前段时间竟是被显贵的老婆给打了。纪连海说,史书是由胜利者撰写的,讲述也多半带有讲述者的个人感情色彩,春听到的便是这样的:
冤家路窄,大小老婆竟然在澡堂里遇上了。连省城那样的城市都传得沸沸扬扬,省城可不像咱平遥,东门放个屁西门就能闻见,那多大呀!她光着身子一丝不挂被拖到澡堂外面丢人现眼。那张漂亮的脸蛋儿被打得包了纱布,好多天不能出门,你没看见现在在娘家避着呢?她家不是有祖传的好药嘛!像她这样的女人应该多备点在身边才好,要不是那个男人去得及时恐怕敷上灵芝也不管用!
女人们最痛恨这种事,一说起来便咬牙切齿,仿佛他们就是那个受害者——显贵的老婆。
自此后春便细心留意那位二小姐,果然她看人的眼神儿总是不自然。
中医家的人见了人很少打招呼,今天也是如此,他们从外面回来径直便往上走,一抬头忽看见了老朱家的工事。
大家都各行其是,谁都没有察觉到即将来临的风暴。
过了一会儿,家国情怀的大小姐复从屋子里出来了。她在县文化局工作,说起话来完全是一副女干部的作派: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谁允许你们在院子里乱修乱盖的?
老宋一听并没有停止手里的活儿:谁乱修乱盖啦?我在自己家门口,又没有修到你们家!
什么你们家?这整个院子都是我们家的!
你一个嫁出去的姑娘说话怎么没有把门儿的,就算不是我们家这也是公家的,怎么就成了你们家的?春说道。
大小姐一听,冷笑道,这几条街几条巷子里的人谁不知道这院子是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我们迟早是要收回的,岂能让你们破坏了这院子里的风水!这个地方就是不能修!
黄毛丫头听了也冷笑道:什么时候收回去才算你们家的,现在说这话未免太早,我们现在住着就是我们家!
大小姐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小丫头,一时气愤不过,猛然撕下了一贯的知识分子形象骂道:一群穷卖菜的把个房子住得烟熏火燎,现在又跑到院子里瞎折腾,那你们今天再修一下试试?倒反了你们啦!
这时年轻的中医也出来了,他一反平常的彬彬有礼,眼睛里的火与他姐姐的烧得同样旺。疯子则站在他们后面高高的台阶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戴翠玉镯子的那只手压在上面。
我们就要修看你能怎么着!
妈了个X!谁修我放倒谁!
说着,大小姐也不等老宋家的人再有所动作,一蹦蹦到新砌的墙边,不顾一身笔挺的毛料装动手拆起来。老宋见状上前阻止,忽然,大小姐一转身一瓣砖便拍向了他的脑门儿,顿时,鲜血顺着老宋瘦削的脸颊淌下来。黄毛丫头大惊失色,一边哭喊着让哥哥去扶,一边像一头被点着尾巴的小公牛扑过去拽住大小姐的头发就往地上摁,她要将那脑壳在地上捣成碎泥。其余的人一看阵势也拿着砖头朝着对手的头互相拍起来,砖头所到之处个个头破血流。砖头与人混战作了一团,疯子的翠玉镯子也在混乱中断成了几截,疯子一边捡一边气得骂娘,可她的声音被完全盖了下去。只有二小姐没有参战,她几次三番想将母亲拉回去,但都无果。
战争随着两败俱伤而终止。连拉架的安怡民也险遭挂彩。直到下午四点钟,老宋父子才各执一碗红面擦圪斗坐在地上闷头吃着。他们的伤口已都经过了包扎,脚地的洗衣盆里搁着几件撕破的血衣。
以后世上死的没医生了也不会去他家!小儿子在地上啐了一口说道。其实以往他们也从来没有去上头看过病。
刮了一天的风,俗话说,风是雨头,屁是屎头,到傍晚时果真来了雨,上午修的那半截墙被雨水一泡全废了,老宋也不准备再修,明天还要卖菜生计,哪能跟人家吃公家饭的耗起时间。
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可有一句话还是深入了人心,那天大小姐在院子里说的话大家都听到了,也许这话就是说给一院的人听的。自那以后,大家的心里就隐隐地猜测——公家的房子真的要被收回么?
又到了农忙季节,这一年粮食丰收,老宋下地干活儿时却自觉体力不支,等收了秋也依然是这样,肚子里隐隐地有些疼,到医院一检查竟是肝癌晚期,他也不要住院,回家躺了二十天就走了。
说也奇怪,仿佛76年收伟人似的,就在老宋走的同一年老朱也中了风,躺在床上半身不遂,只比老宋多拖了几个月。
谣言以瘟疫的速度迅速传开,巷子里疯传:上房的四根柱子动的不对收走了老中医,这回风水楼上的照妖镜又收走了老朱和老宋……
也有人说:这院子里有股邪气,专收各家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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