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是非俱与成败灭(2/2)
“小方!”陈总旗叫喊了一声,下马跑过来。
张鲁正疑惑着,只见陈总旗来到跟前,一刀将张鲁两人腰间绑着的腰带划断,骑马的小哥应声向下栽倒。张鲁吓了一跳,连忙扶着他,这时才发现对方当胸扎着一支箭,血已经染红了胸前一片。张鲁直愣愣地看着陈总旗将他抱下马,这时旁边有人指着张鲁胸前问有没有事,张鲁茫然地看了看对方,又低头看向自己胸前一片血迹,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胸口,朝对方摇了摇头。
陈总旗将小方放在地上,张鲁看到小方微微睁着眼,喉结动了动,却已经说不出话了。小方看了看陈总旗,又艰难地转头看向张鲁,最后微微牵动了下嘴角,笑着将眼睛闭上了。
眼泪哗地就从张鲁的眼眶滑下,他不知道,小方在身中这样一支穿胸透背的箭矢下,是怎样完成那样一个漂亮的打马回旋动作,又坚持着将自己带回城的?他只是发堵的心情好似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一下子便从眼眶中喷涌出来。他连小方的姓名都没来得及知晓,对方就这样在他眼前丢了性命。张鲁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要不然凭着小方的骑术,他本能够安然归来的。
张鲁见过世间很多的恶,所以更能体会善良的珍贵。陈修不经意的善意,让他觉得对方是值得依靠的兄弟。而小方军士的责任感,更是让他心里沉甸甸的。陈修和自己莫名其妙地卷入这场战乱,虽是由不得自己做主,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拼命,可毕竟修行者不算炮灰,好歹保命能力远超常人。这些普通士卒,才是这战场无谓的数字,命灯如豆,遇风则熄。而那些普通百姓,在这世道,更是命贱似草。
西门的府兵被逼回城去了,但北门却走脱了大半。底下一名赤眉军士微微抬头,偷瞧了一眼听完汇报却没有发声的高大帅,见他一副静静思量的模样,也不敢打扰,只得低头候着。就在他心下惴惴之时,高波终于发话了:“让两位都统过来一趟吧。”
“是!大帅。属下告退。”军士迫不及待地应声接令。
飞马而去,打马而回。南关走向帅帐,早有军士掀开了帐帘。进得略显气闷的帅帐,南关见诸葛昉已经在里头了,点头打了个招呼,便拱手向高波行了一礼,道:“大帅,北门之失,南关特来请罪。”
高波连连摆手,笑着道:“哪里话!南兄弟守着两道门,分身乏术,况且对方有修行者打头冲阵,非你之过,何罪之有?”
南关还待再言,高波又是挥挥手止住,道:“请罪的话,南兄弟就不用再说了。”笑着摸了摸腮边的胡须,道,“其实对方突围倒在其次,这反而让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毕竟李念一直没有动静,让人难以捉摸。这一动倒好了,我们暗度陈仓去打灵山镇,李念应当是看出来了。不过,这个时间嘛,太晚了。”说着呵呵冷笑了几声。
诸葛昉略显忧心地道:“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李念此人,我也略有所闻,能镇得住一府之军,应当不简单。这反应是不是略显迟钝?”
南关看了诸葛昉一眼,点点头,也出声附和:“大帅,诸葛都统所说也有些道理,其中缘由颇当琢磨。”
高波冷哼一声,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李念便是有能耐,没兵也使不出来。兵无常势,不厌其诈。可万变不移的是,势从兵来。只抓住这一点,我就不信他能玩出什么样!”高波神色间透着些许不在意。
诸葛昉看着高波,欲言又止。偏头瞧了一眼南关,南关若有所觉,转头也向他看来,又自然地转过头去。诸葛昉抿着嘴,将目光收回,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
南关打破了这短暂的安静:“大帅,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高波道:“接下来我们就是等,等来灵山镇的消息,我们就再做下一步打算。或者等来钦州的援兵,我们也差不多该撤就撤了。”
日头渐升,钦州城里城外,呈现出诡异的氛围。围城的赤眉,一动不动,没有攻击的欲望;守城的府军,按部就班,不见焦急的神色。只是逐渐升高的气温,似乎预示着一些人心中逐渐积累的不耐和焦躁。
双方克制的等待下,太阳终于慢慢偏过中央。一声号角忽然吹响,有人来报高波,远处发现大股骑兵。高波匆忙来到瞭望台,三两下上了高台,打眼望去,果然烟尘一片自西而来,人数怕是上千。高波翻身跃下高台,怒道:“撒出去的探子呢?都死了吗?怎么没有一个来报的?!”气急的高波忍不住大骂了几句,又急忙喝道,“戒备!全体戒备——”高波难免被这突然的情况打乱了阵脚,连下命令都有些轮次不清。这驰来的人马,显然是敌非友,各种念头高波脑中纷至沓来。
高波还未从这队人马出现的紧张中缓解下来,在几名军士的叫嚷声中,又看见钦州城门大开,一片甲胄涌了出来。惊疑间,一个声音远远传来:“城外赤眉听好,吾乃钦州指挥使。现我大军已归,四围尔等。尔等草建之营、乌合之阵,顷刻可破,汝等性命亦如累卵。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朝廷有爱民之心,兹念汝等上溯仍可称义士,逆反实遭蒙蔽,本使在此言明:只诛首恶,不及其余。俯首愿降者,其罪可免,朝廷亦可重纳为民,授田农耕。”
高波振声号呼:“弟兄们休听他一派胡言,钦州根本没有大军。弟兄们且向我靠拢——”虽然高波已竭力打断对方,可是李念的声音好似不受影响地透空回响,反复三遍。
赤眉军中此时顿生混乱,特别是除高波所在南门方向人马之外,只听得神仙打架似的声音传来,而且城上那人的气势明显压着自家大帅,又没有都统的命令传来,真是如无头苍蝇般,勉强能维持阵脚,已算是南关和诸葛昉带兵有方了。
此时南关手中正捏着一张字条,微微昂着头,面向钦州的东城门而立,目光如剑,好似要穿过这座城的阻隔。
此时诸葛昉却端坐帐中,双眼紧闭,右手食指在案几上来回轻敲,桌上也放着一张字条。
高波勉强将帐下将士约束,望向南关和诸葛昉的方向,却仍未见动静,不妙的感觉越来越盛。强压下心中疑窦,刚招呼一名传令兵过来。却瞧见西门的队伍正向城门方向移动,远远听到:“罪民诸葛昉率部向李指挥使投诚。”高波死死盯着走在最前方的诸葛昉,牙关紧咬,眼中直欲喷火。
眼见着底下人因诸葛昉的投降又有不稳的趋势,高波还待上前收拾人心,冷不防一个声音从东门方向传来:“罪民南关率部向李指挥使投诚。”高波不禁“啊”了一声,怒骂道:“两个王八蛋!我要剐了你们——”
此时那出现的骑兵已折了个弯,向高波所在的方向压来,底下人更有溃散的征兆。高波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了,这里大部分都是诸葛昉和南关的部下,随着二人投降,这场仗不用打,已是一败涂地。只能趁早撤退,先走脱了再说。高波挽弓射杀了两名骚动的士卒,大喝一声:“有临阵脱逃者,杀!”说着左手举弓向天,又道,“弟兄们,随我冲杀出去!”
杀伐果断的两箭,总算震慑了军心。高波不待底下人多想,缰绳一震,率先打马向骑兵的方向对冲而去。只见高波左右开弓,箭射不停,对方不断有人被射落马下,赤眉一方气势一时大盛。忽然对面骑兵一分为二,左右沿弧形攻击,赤眉军顿时成片倒下。
高波伏马回望,眼角一跳,随即狠抽了一马鞭,更往前冲去。忽然风声传来,高波本能地缩了一下脑袋,一支箭擦着头顶飞过,他往前一看,空荡荡天地间只立着一人一马。
“罗初八?!”高波扯了一下缰绳,速度顿减。
对方一言不发,一张面无表情的马脸上挂着两道略显狭长的星光。他缓缓将一张乌黑的大弓放下,挂在马鞍上,冷冷道:“下马,或者死!”
高波冷哼一声,将手里的弓往地上一扔,将马背上的屈刀取下,道:“马脸罗,就看你本事长进了!”屈刀是一种长柄大刀,刃前锐利,刀后斜阔。
罗初八左手抽出一根短枪,右手取出一根短棍,机扣一合,便成了一把乌黑长枪。他也不多话,双腿一夹马腹,提枪就迎面而去。
高波刀背一拍马臀,左手执缰,右手倒提着长刀,径自直冲,迎了上去。
日头西斜,劲风烈烈。高波长刀一翻,用刀面反光打在对方面门的刹那,悍然出刀。
罗初八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狭长的一双眼似睁似闭,电光火石间,枪如出水蛟龙,龙头一甩,将来刀格向一旁,蛟身借力弹甩,直击对方面门。
高波双目一睁,间不容发向后仰去,长枪扫过带得脸皮一阵刺痛。一身冷汗尚来不及发出,却是长枪猛向下砸,高波迅速将刀柄抽至胸前,险之又险地将之架住。应声间,底下坐骑一阵哀嘶,身体重心顿失,高波暗道不妙,闪电般抽脚踢向马脖子,借力间翻身滚落而去,刀鐏一撑地,旋即立定。
罗初八勒马回转,道:“弃刀,或死!”
高波意味难明地笑了笑,道:“想不到你已进境如此。”
罗初八翻身下马,拍了拍马脖子,将坐骑赶到一边,正色道:“修行,便是修心,心正路直而已。”
高波鼻翼微张,冷笑道:“你是说我心不正?”神色间颇有讥讽。
罗初八持枪而立,道:“心正与否,问心即可,何须人说。”
高波踢刀一挥,冷冷道:“我不与你打什么机锋,世间道理,终究还是落在我这口大刀上。”高波说完,深吸一口长气,也不见如何动作,脸色渐赤,须发俱张,隐隐见周身气息流动,忽地一声低喝,高波微微俯身踏步前冲,身后留下一溜脚印。说时迟那时快,十几步的距离竟然瞬息而至,只听风声大作,便见着高波如猛虎下山一般,蓄势一刀当空劈下。
直待得高波冲至身前一刀劈来,罗初八终于动了,只见他左脚闪电般探出,一个侧步,身体右移,瞬间便定定地站住。
高波单膝跪地,一刀劈入地底,直没了大半刀柄,一时竟再无声息。随后零零落落赶到的赤眉军士,只看到他们的大帅低着头,膝前正有一汪从脖颈处潺潺流下的鲜血。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眼见后面骑兵回转而来,纷纷将手中兵器抛下,跪倒在地,连呼投降饶命。
罗初八抬头往钦州方向看了看,又回首瞧了一眼高波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提枪向不远处徘徊的坐骑走去。
随着高波的败亡,赤眉军残部的斗志一下子便瓦解了,仅存的抵抗很快被消灭,剩下一地哀嚎,只待钦州府军打扫战场。
赤眉围城,来势汹汹。谁也未曾想到,竟在短短的半天一夜之间败亡,晃如过眼云烟一般。
城上李念远远看了眼高波的方向,对身旁的亲兵说道:“半个时辰后,五品以上将官指挥所议事。另去请崔知府、顾同知和苏监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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