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问道（1/2）

雨还在下着。夙玉静静地看着夙瑶, 不知道该说什么——夙瑶之于她, 初入门时，是诸同门口中“不近人情、不苟言笑、严苛至极”的大师姐，教授功法时，是尽心竭力、倾囊相授、亦师亦姐的夙瑶师姐，在外时, 夙瑶又是她的引导者与保护者——哪怕是在封神陵中，二人已生龃龉之时，亦不惜尽力相护, 夙玉曾觉得，天底下所有的赞美之词, 都不足以描述师姐的万一。然而现在，在经历夙瑶的固执和偏激之后, 夙玉却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这位师姐。直到现在，她依旧担当着教导者、保护者、长姊、师父，甚至是些许朋友的角色, 同时却也是禁锢者与背叛者。夙玉分不清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是正直严苛却难免不近人情的古板师姐，还是心怀贪念残忍嗜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正如夙玉分不清她对自己的好与坏，究竟是出于爱护同门的真心，或是出于义气相投的情谊，又或是出自对求仙大计的执着。

许是因为这样, 夙玉竟觉得, 她们相识虽不到一年, 却像是已历经过半辈子一样，所有的变化都产生在短短数月之中，所有的仰慕、钦佩、怜惜、赞美、愤恨、仇视、鄙夷…一个人所能有的情绪，几乎都已发生在夙玉对夙瑶之间。

可经历了这么多变化和情绪，夙玉却依旧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夙瑶。

叹息一声，盘腿而坐，与夙瑶在雨中、泥上相对，大雨遮盖了四面的声音，带出一种有声的寂静，转过头，目光茫然地落在碧绿的草丛中，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很想思考什么，却又什么都不想去想。

静坐良久，见夙瑶还只是闭着眼，将自己浸没在雨中，终是忍不住道：“师姐修仙，是为了什么？”

夙瑶缓缓睁开眼，目光隔着雨点，看起来竟透着几分迷茫：“修仙自然是为了求仙。”

夙玉道：“求仙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力量，为了名声，为了爱好，还是为了什么？”

夙瑶不答，只是垂着眼，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地面，夙玉顺着她的眼光望去，看见有一丛小草自地上缓缓地发了芽、破了土，到一半时，忽又停住，抿了抿嘴，道：“师姐曾说，修仙之道，当摒弃凡尘，远离俗心，但我观本门上下，个个都为了妖界、升仙之事奔波忙碌，全无清净之态，所用之方法，虽未能确定违背天道，却也绝非仁慈，倘若修仙真是一件清净的事，这样的求仙法，怎能得道？倘若修仙不是一件清净的事，那又何必要强调这些道心、清净之类，做出清净之态？神仙们对凡间的一切苦难，皆袖手而观，从不与闻，对求仙的人们，也是淡漠得很，神器之主的判定，皆由前世因缘，而非今生所为，今生还未过半，已先判定人之善恶冷暖…倘若神仙们都是好人，何以会有这样的局面？倘若神仙们也如凡人一样，有着七情六欲，善恶爱憎，则与我们之间，又到底有什么区别？我们所求的仙路，到底是不是正途？我们所求之仙身，到底又该是怎样的境界？”

她两眼虽看着夙瑶，却并不指望夙瑶的回答，语气不急不徐，声调不高不低，夙瑶却似被她的话震慑一般，周身一颤，蓦地睁眼，向她一照，再垂眼时，声音便略严厉起来：“你受林曦影响太多了。”

夙玉淡淡道：“无关林曦，是我自己道心不坚——只是我道心不坚而自知，未知师姐道心不坚，自己却知不知道？”她知道自己是多此一举了，夙瑶对于师门修仙大计的执念，自封神陵那一击中便可看出来——那可是当着夙莘、玄霄和云天青的面击晕了夙玉，不是暗地里下手堵住夙玉的嘴，何况她竟还不惜引林曦入门。

可夙玉还是忍不住要问出这句话。她对夙瑶虽怀着巨大的失望，终究却还是有些许希望——或许不该叫做希望，但叫做什么，夙玉自己也不知道。就好像修炼望舒这件事，还有关于门派修仙的事一样，夙玉隐约地已觉得这件事像是不对，但是究竟如何不对，却又毫无证明。

“我…不知道。”夙瑶这样答，一句话令夙玉自纷繁情绪中蓦地惊醒过来，直勾勾地去看她。

师姐像是没看见她的神情，自顾自地盯着身前的泥地，半晌方又道：“我自有记忆以来，便以修仙为务，除了修仙之外，心中再没有别的念头。以前如此，现在如此，却不知将来还会不会如此。”

林曦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张开弓，然后放手，弓弦发出“突”的一声，短暂地闪出一丝金光，然后又陷入了沉寂。

“…比前面好多了！”林鼓瑟适时地献上奉承，还不合时宜地鼓了鼓掌，小狐狸也像是听懂了一样，以后腿直立，两只前爪啪地在身前一拍。

林曦仰天翻了个白眼，随手把弓向旁边一丢，神弓也像是通人性似的，懒洋洋地自动倚靠在地上，林曦则自己找了一块地方坐下，因为身边还有同门，倒不好太放松，于是又装模作样地盘起了腿，在心里跟林鼓瑟商量：“你觉得我现在杀了琼华掌门和大师兄，强行让夙瑶继任，然后带走夙玉、打伤玄霄、销毁望舒和曦和，还来得及么？”

“第一，你不会这么做。”林鼓瑟也盘腿坐下，“第二，就算你想这么做也没法做到，这里是修仙世界，不是武侠世界，修仙人的武力值不是你能抵抗的——想想夙瑶把你冻起来的时候，她还只是掌门的一个弟子。”

“切，我可以下毒啊！”林曦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自己也知道这想法很无聊，愤恨地扯下一根青草，“句芒的暗示已经明明白白了，神器也落到了我手里，夙瑶怎么还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