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1/1）

女鬼索性扬起了头，许久才勉强忍住了眼泪，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那时的我，也是这样，眼泪忍都忍不住地大哭起来。我也不知为何，在那小庙里我受了那么多的伤，流了那么多的血也没哭，怎么毅哥哥骂我我便哭了呢？身后的突厥人不耐烦地走过来扯着我的胳膊一把把我拉了起来，我怕他又要打我，便不顾身上的疼痛快走了几步。我咬着嘴唇努力地克制着不要哭出声来，远远地望着父王的背影，想着他会不会回头看看我，可他却始终低着头目不斜视地向前走。这样一来，毅哥哥那句‘真脏’便一直回响在我的耳边。”

“我们的队伍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走着，每到一处歇息时发生在那座小庙里的事情便会再发生一次。开始的几次我还会挣扎，可后来发现无论我怎样挣扎，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还会换来更多的伤口，所以便索性不挣扎了。每当有突厥人趴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便偏过头去，闭起眼睛数数，把注意力集中在数字上，似乎就不那么难熬了。也不知是不是有几位娘娘和姐姐在那座小庙里寻死了的缘故，那些突厥人再欺侮我们的时候，还会派士兵在旁边看着，若是谁有了想要寻死的动作，便会换来一顿毒打。就这样重复几次之后，我们好像都五感尽失一般，不会哭，不会叫，也不会痛了。“

“相比起来，父王和哥哥们的日子比我们好过的多，他们最多，也不过挨些打罢了。我那时候很羡慕他们，可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却像是再看这世上最污秽的东西，满是不屑与恶心。有一次毅哥哥摔倒了，我想上去扶他，可手还没碰到他，却被他反手推开，跌坐在了地上。我早已不会哭闹了，只是坐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可他却起身啐了我一口，嘴里还是骂着那句‘真脏’。我看了看自己，衣不蔽体，到处都是泥水和血污，确实很脏，可他也同我一样，不过衣服比我完整些，为何就这样骂我呢？“女鬼说着，嘴角扬起了一抹讥讽的冷笑，”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他说我脏是什么意思，可我宁愿不明白，若是不明白，就不会一直活在屈辱与羞愤之中了。“

女鬼说这话的时候，窗外正巧升起了太阳，金色的阳光洒在她苍白的毫无生气的脸上，便瞬间没了暖意。女鬼皱了皱眉，她到底只是个恶鬼，修行时日又短，法力有限，平日附在人身上白日里倒无碍，如今孤身暴露在阳光之下，还是会感到不适。可女鬼似乎并不在乎，只是伸出手来感受着阳光，苍白的小手微微颤抖着在光线中摆动着。片刻后，女鬼轻叹了一声，说道：“做了恶鬼，连阳光照在身上，都是痛的，这世间的一切美好，看来都与我无关。”

女鬼话音刚落，楼上的房间里有了响动，无忧连忙上楼查看，一回身才发现女鬼也跟在自己身后。“她也是个可怜人，那些人都是我杀的，与她无关，你莫要伤了她。”女鬼的眼神满是关切，语气也近乎哀求。无忧点了点头，随后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那个被女鬼叫做三娘的花魁正用力地推着窗户，似乎想要从窗口跳出去。她见无忧推门进来，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到了墙边，扫视着周围似乎在寻找可以用来防身的东西。“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无忧柔声说道。三娘却似乎并不在意，只是连声问道：“她呢？”一旁的女鬼听了，连忙现身。三娘看到女鬼，长舒了一口气，上前想要抱住她，却只是穿过了她虚无的身体。“你放心，我没事的，无忧姑娘不会伤害我们的。”女鬼柔声安慰着三娘。三娘听了她的话，这才稍微放松了些，她打量着无忧，问道：“你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卖酒的人。”无忧答道。“寻常人怎会是她的对手，你抓了我们，到底想做什么？”三娘追问道。无忧不知该做何回答，看着三娘身边的女鬼，女鬼轻轻地摇了摇头，无忧索性伸出手来冲着三娘轻轻一点，三娘便又沉沉地睡去了。

“多谢”，女鬼看无忧把三娘扶到了床上，轻声说道。“你最后的归宿，是忘川，总要向她解释一切的。”无忧看着沉睡的三娘，她在睡梦中依旧眉头紧锁，整个身体也缩成了一团。“若是我能讨得这杯忘忧酒，让她忘了一切最好，若是讨不得，便……”女鬼说道此处，也沉默了，只是看着三娘，眼神中满是不舍和怜惜。“闲话了一夜，我也累了，你便在这里好好呆着，我去歇息一会儿，这故事，留着过一阵子再说吧。”无忧说完，便出了房间，在房间四周施了法确保女鬼逃不出去后，下楼来到了大堂。

大堂的桌上，她昨夜放飞的纸鹤不知何时出现了。无忧拿起纸鹤，上面写着阿友的回复：前信已收到，两日后即到，还请少主多加小心。“两日后”，无忧重复着，心中五味杂陈，她抬起头来看看楼上，轻叹了一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有节奏的敲门声，同时传来的，还有赵元朗关切的声音：“无忧，你在吗？”无忧赶忙开了门，一开门，便撞上了赵元朗关切的眼神。赵元朗看无忧，仍是昨夜的打扮，头发随意地披散着，左臂上血迹仍在，便有些心疼地责备道：“看你这样子是一夜没睡吧，那花魁是不是又找麻烦了？”一面说着，一面进了门拉无忧坐下。

无忧见了赵元朗，心中的郁结稍稍减轻了一些，她倒了杯热茶给他，问道：“你昨夜回去的时候已是二更天了，看你这样子也没有好好休息，怎么一大早就来了？”“我还不是担心你，虽说你说了这花魁的法术远在你之下，可她昨天到底伤了你。我昨夜也睡不着，索性等着早晨宫门开了就溜出来了。”无忧这才注意到赵元朗的双目有些泛红，走过去抱住他轻声说道：“你放心吧，我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