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1/2）

暗沉的天幕重重压下来，一只燕子浮过地面，闷热的气息黏腻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忽然一声惊雷劈开，劈得顾悠悠心尖一颤，右手紧紧地贴着小腹，她已经怀孕两个月了！

昨夜她一宿没睡，一直反复思忖着千和的话，“楚王谋反！庆王若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如果楚王登基，庆王必死无疑！我已知道楚王计划，他必不会放过我！你快去找庆王，让他带兵平反，继承大统！”

她知道走上皇位的那条路是用鲜血铺就的，她也知道走了那条路只有成王败寇绝无第三种可能，她更知道庆王是一定要走那条路的。

所以她第一时间将这些话告诉了他，但是现如今她却隐隐觉着不安！

眼看着天已光亮，不知道皇宫内究竟是个什么情景。

顾悠悠终究坐不住，一咬牙起身穿衣，逞着府里下人早晨忙活着没人注意她，悄悄地唤了小丫头去马厩里叫了个马车夫，待收拾好一行人从后门溜了出去。

皇宫大内，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态势，两拨势力正胶着着，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楚王赵瑾彦铁青着脸瞪着身边的女人，慕千和，就是这个女人！

先是怂恿他以北方战事吃紧为由让德王离京，再让他与大太监汪庆打通了关系，将乔装打扮成近侍宫女的她送进了宫，他本以为她只是为了偷调兵的虎符与他，没想到她还给他的父皇下了药，逼得他原本打算得了兵权再逼迫父皇让贤的计划彻底改成了毒害当今圣上！

而眼看着他拿到了虎符，本要按照计划出去与兵部侍郎曹禺胜回合，再由几个心腹大臣推他上位，顺便发兵镇压了不服管的“叛臣”，便一切功成圆满！

如今，半路却杀出了个庆王！

正当他愤愤然不甘心之际，她却一改立场，旁观者一般淡定地劝他放弃即将到手的一切，向庆王投降！

这叫他怎能不恨！

只是，他更恨的是，怎就自己竟忘记了这个女人可是未来的庆王妃？就算她将自己的好姐妹顾悠悠送上了庆王的床，也不代表她没有与人共侍一夫的气量，毕竟那可是庆王正妃的位置，若此番庆王平反，依着德王本无心皇位，庆王又对她痴迷的性子，这将来整个天下指不定就姓慕了！

他当真是高看了她对女人嫉妒心，低看了她的权势的**！

真正是好手段！好气度！好计谋！

他一边在心里感叹，一边恨不得立即劈了她！只是他此时却迟迟不能动手，因现下她是他与庆王谈判的筹码，也是他唯一翻盘的可能！

楚王瞪着慕千和，心里不甘，慕千和，虽然你此番筹谋天衣无缝，然而不到最后，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慕千和颇为淡定地瞪回去，她大仇得报，生死由命，若能再顺便助庆王登上皇位，让悠悠名正言顺的顺利产下皇子，那就更好了！

倘若她还活着便撇了这里的俗事烦扰找一处清净的村落，过着袅袅炊烟、采菊东篱的日子，若她死了，便可与父亲娘亲团聚，一家人也算齐整！只是，那个清冷的身影......

“投降吧，楚王殿下！念在兄弟手足的情分上，庆王殿下可饶你不死！”

庆王的先锋兵在这殿外叫嚣了许久了，可两方兵马一直按兵不动，两方皆为府兵，虽装备精良，但人马不多，双方都恐有埋伏，僵持了半个时辰按兵不动！

慕千和颇为不耐烦地觑了一眼神色紧张的楚王，大老爷们的样子，小姑娘的性子，现在不出去，等着金吾将军姚熠巡防回朝，一会儿更是插翅难逃！

其实这些楚王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的筹谋中还寄希望于一人，希望能够兵不血刃的将这事给扭转过来！

而楚王寄希望的那人很快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与他仅一门之隔。

“殿下，属下方才在殿外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女人，属下觉着可疑便打算仔细盘问，那女人竟说自己是淑贵妃！还有皇帝遗诏在手！”一个兵士恭谨的禀报给庆王，后面的人押着一个宫中教习模样的女人。

“淑贵妃！”庆王抬头一看一声惊呼，当真是淑贵妃。

慕千和瞬间了然，原来楚王的安排在这儿！

可惜，可惜！

楚王定是不相信她才留了许多手后招，比如淑贵妃就是其一。他定是事先准备好一份遗诏，让淑贵妃拿着等在官员们上朝的路上，等大殿内官员齐聚，便与大太监汪庆、楚王的几个亲信大臣拿出这遗诏来，当场宣读。

德王不在京都，庆王虽是嫡长子却有些愚钝，倒是楚王，本就是她慕千和假借皇帝旨意与那大太监汪庆下了旨，以“唤楚王深夜传侍”之名给了他逼宫的机会，若逼供之事冬窗事发，他大可以让淑贵妃拿出个假遗诏出来，说皇帝突发重病，临终前将皇位传给了他。

有大太监汪庆在旁，已是得了一半的可信度，再等朝堂上几个大臣拥护又是得了一半的威望，等到德王回朝，那毕竟是自己的胞弟，事发时他不在场不知内情，必然是拥护自己的，尘埃落定，他便可坐享太平！

只是没想到，庆王早些日子就得了进宫的牌子和消息，这趟来得太急没给楚王留时间，淑贵妃不知内里情形想亲自来打听一番，不成想，消息打听上了，人却落在了庆王手里，这后面的正事却是耽搁下了。

慕千和忍不住笑，计是个好计，就是实施者忒沉不住气，偷鸡不成蚀把米，此时庆王那边也得了个人质，不知楚王如何自处！

楚王再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忍住内心吐了的几升血！

现在局势产生了变动，两方手中皆有人质，这种时候就要考验就看谁更在乎谁了！

慕千和心情颇好的提议，不如两方先不要开打，换了人质再好好比划比划，楚王的脸气得青了又紫，又开始悔不当初，刚才为啥没有挟着慕千和杀出去再说！

庆王的那边又换了个人来喊：“出来吧，淑贵妃在我们手里！放了千和县主我们就放了淑贵妃！”

楚王听了嘴角抽了抽，那有什么不同，左右他出去还是死，沉默片刻，他像是做了个什么决定般，眼神由刚才的忧虑、愁苦、飘忽忽然变成了坚毅。

慕千和脑子里警铃大作，赵瑾彦一向手段狠厉为人狡诈，此时不会还有什么后招吧？

“庆王兄，事已如此，已无需废话，你且放了我母妃，我便放了千和县主！”楚王言简意赅表明意见。

“同时放人！”庆王回应的也甚是利索。

楚王给手下使了个眼色，将慕千和拉过来挡在身前，左右渐渐打开大殿宫门，宫门正前方正是庆王的手下拿刀架在淑贵妃的脖子上，其余兵士手握弓箭，箭在弦上以待时机，而这边厢，楚王的兵士皆拿的是近身战斗的短兵器，两厢比较还是庆王的胜算大些！

慕千和稍稍计算后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脚步也踩得妥实了许多。

“慕千和，你阴谋阳谋算得好有一手，可惜你今日算漏了人心！”楚王自背后附到慕千和耳边，不急不缓地送出这么一句话。

倏忽慕千和瞳孔放大，嘴唇微张，惊恐而又难以置信。

随着楚王一挥手，一把冷剑飞出插入了淑贵妃的胸膛，楚王手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倾巢而出，扑向庆王那处，而庆王那方，不及反应的再没机会反应，反应快的弓箭离弦而出，箭矢擦过了慕千和的衣裳、衣袖、头发、耳边，楚王是早有准备的将她挡在身前，再用手中剑鞘堪堪的挡过可以伤到她的箭，毕竟拖个受了伤的女人当人质还是会扯后腿的！

“千和！千和！”庆王被兵士拉着护在身后，一声声叫喊淹没在兵刃的铿锵之中。

慕千和被楚王拖着出了后宫、中宫，眼看就要出了内廷，她急中生智，自己撞向楚王兵士手中的大刀，楚王挟持着她，庆王才会有所掣肘，若她受伤必成楚王逃亡路上的拖累，楚王说不定便会弃了她，庆王才能无所顾忌，然楚王反应极快，一手拽着她的胳膊，身子一转将她护进自己身前，背上划过那兵士的刀锋！慕千和与逃跑的兵士皆是一愣。

楚王弯着腰，身下护着她，笑得极为鹰隼，“慕千和，你对自己果然也心狠！你这样的女人死了，真是可惜了！”

慕千和紧咬下唇，“彼此彼此！”

多数时候她还是一个看得通透的女人，不会明知道对方咬死了她，还叫嚣什么“你放开我！”这样的废话，也不会再去谈什么条件与虎谋皮，更不会去磕头求饶，此时在她发现连死都很难得时候，再次选择听天由命！

出了内廷，外廷庆王的马车及马匹就在不远处，楚王手下两刀结束了车夫和随从的性命，楚王则将慕千和拽上一匹高大的黑马。

一行人一路横冲直撞冲出外廷，冲过冗杂的街道，撞翻了街边的货摊，路过了丞相府的玄黑大门，再往前，她眼角扫过一个人，顾悠悠！

她想回头再看一眼，但是已穿过了又一条街。

城门口她看见姚熠正站在城门内对几个守城的兵士说着什么，她想大喊，姚熠，你这个金吾将军是怎么当的！你这个维护治安、巡查城防的夜猫子，怎么就没发现宫变了呢！

可是楚王紧紧地捂上她的嘴，她什么也说不出。

黑马冲出城，姚熠与兵士们一愣，有马的翻身上马，无马的迈开两条腿，呼啦啦地跟着跑出城。

慕千和不知道跑了多久，只是觉得身后追赶的人马保持着同样的速度，一直不远不近地奔跑着，渐渐地后面的速度快了快了，楚王不管不顾的往前赶，忽然慕千和回过神来，西北校场！

“慕千和，想到了？当初你说刘登可助我，看来你所言非虚！”楚王的话消散在风中，却让慕千和心中一凛。

刘登本是最不起眼的那个，活了三十多岁，靠着他叔父兵部侍郎曹禺胜的关系才混了校尉，当时慕千和提到刘登，是因为曹禺胜！

曹禺胜与他的这个侄儿一样，为官二十载一直屈居于兵部侍郎，而兵部尚书换了一轮又一轮，他的官衔和屁股始终没挪过，当时她为了增强楚王谋反的信心提议拉拢曹禺胜，楚王一直觉得曹禺胜不堪大任无关紧要，她便提到了刘登，原本她只是顺带提上，算作给曹禺胜加了点筹码，以论证楚王拉拢曹禺胜的必要性！

至于刘登其人，什么人带什么兵，她根本就没当回事！没想到，楚王竟将刘登这枚废子用得恰到好处，甚至有可能起死回生！

慕千和恨恨地想挣扎起来，谁知还不待她行动，西北校场外冲过来一帮人，路过了高大的黑马奔向慕千和他们的身后。

霎时兵戎相见，楚王忍不住欣喜，拽了下缰绳踢了下马肚，大黑马渐渐停了下来，慕千和看见后面不断驶来的人马中，有姚熠、庆王，不过一刻钟这西北校场外不过十里的地方就横尸遍野，血腥之气直冲天际。

那血气蔓延的山头让慕千和胃里一阵阵犯恶心，她逞楚王得意之时，一脚狠踢在马肚上，黑马受惊扬起前蹄猛的一甩，楚王不备摔下了马去，慕千和拽紧了缰绳抱着黑马的脖子冲回来时的路。

楚王爬起来都没顾上骂上两句，飞起一脚踹翻一个骑兵，抢过马便紧追慕千和而去。

山风飒飒，慕千和拼命的往前跑，楚王越来越近，她咬了咬牙，拔下头上的银簪一把扎进马屁股，黑马吃疼嘶吼一声，疯了一般开始翻腾！

慕千和心想，你倒是跑呀！怎么跟故事里不一样！

儿时父亲给她讲的故事里，马受了刺激都是疯了往前跑的，怎么没听说还有原地折腾的！

故事里果然都是骗人的！

不待慕千和再细想，楚王赶上来，手里扬了马鞭狠狠打下来，慕千和腿上忽然吃痛，手上却不管不顾地抱紧马脖子，死活不松开！

许是刚才楚王的鞭策有了成效，大黑马又再次加速向前冲，迎面的风挤进慕千和眼里，刺的眼泪哗哗地流，对她来说前方是何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死也不能被楚王再抓回去！

慕千和俯身衣袖一抹，视线比方才少许清晰，远远地前方的道路出现了上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她听着声音觉着撞上的可能越来越大，认命般的闭上眼睛，大黑马与那马车擦身而过，马车因急速偏离而掀起了小窗帘，一瞬间马车中人与马上之人宿命一般地对视一眼。

悠悠！

千和！

马车忽然掉转头跟着楚王一起追向慕千和。

洛水的波涛劲浪涌起数米，腾到空中一跃而下，狠狠地拍打在河岸的巨石上炸开，抡得那叫一个山呼海啸、气壮山河！

大黑马像是在响应着水声的召唤，一步比一步急，慕千和听着滔滔河水的咆哮，心里满是安慰，这也算是以身殉国了吧！

可惜她没殉成，楚王在她身后又扬起一鞭子，打得是又狠又准，她感觉后背上火辣辣的疼，手一松滚下马背，在地上不知转了多少个圈，再抬头时，便是大黑马的尾巴消失在一阵白浪中。

“千和！”顾悠悠的声音跌跌撞撞从不远处传来！

慕千和又急又气，却没力气怪她，然后她听到了很多人的声音。

“放了她们！”庆王的。

“你已走投无路了！”庆王手下的。

“誓死保护楚王殿下！”刘登的。

“保护殿下！”庆王手下与刘登手下的。

剩下的便是许多嘈杂的兵器声、叫骂声。

她昏昏沉沉间听见悠悠的尖叫，想伸手却被拎着衣领拽了起来，“庆王兄，你真是艳福不浅啊，有慕千和这样的正妃为你筹谋，还有顾悠悠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为你生孩子，两房还互相扶持、姐妹情深，庆王兄真是驭女有道啊！”

“赵瑾彦，你胡说什么！不许你侮辱千和，悠悠是她的姐妹，我二人怎会有那样的关系！”庆王怒不可遏。

“呦，原来庆王兄还不知道啊！顾悠悠可是慕千和送上你的床的，如今她还有孕在身，想想西竹园那夜至今应该是两个月前了吧！”楚王戏谑地道。

“西竹园，两个月前？那是......”庆王不可置信。

慕千和想辩解什么，可那一摔她实在无力开口，却听顾悠悠铿声道：“你放了慕千和，如今怀着庆王骨肉的是我，千和已经气息奄奄，你带着她只是拖累！”

复又深情而又内疚地对庆王说：“殿下，悠悠的确仰慕您，后来也是悠悠哀求了千和让我代替她才有了那夜的事情，千和不过是为了成全悠悠一个小小的心愿，现如今悠悠心愿已了，死不足惜，只愿殿下无论身处何地，千万不要忘了悠悠!”

一时之间，山河汹涌，弱不禁风的顾悠悠毅然赴死的形容，在一众身着玄甲的男儿面前显得无比孱弱又无比高大！

“真是姐妹情深！真是鹣鲽情深啊！”楚王言不由衷的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