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假(内有福利)(2/2)
“照顾王爷是奴才本分,不敢言苦。”他盯着自己脚尖。
“你今日说的婉轻姑娘,是王爷在江州所得?”王妃说的平淡,猜测不出情绪。
“奴才不知。”
“她前来长安,是擅自做主,还是王爷的意思?”
“奴才不知。”
“好奴才,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她不怒反笑,惊得宗奇一个激灵,扑通跪下。
“回王妃,奴才确实不知婉轻姑娘个中缘由,只知王爷命奴才在府外等候,安置婉轻姑娘在府中住下,其它……再无其他。”
他对萧衡忠心耿耿,说的话不能尽信,却也不至于有胆子诓她,只怕半虚半实。
“现下人呢?”她定了定神,淡声问。
宗奇老实道:“人在清风斋,离得远,以免扰了王妃清静。”
“你倒有心,”她意味不明,“既然王爷让你安置,清风斋便由你做主,若无大事,不必说与我听。”
康王府大小事务一向是握在她手里,吃穿用度,人情往来,无一不过她手。这番话倒像是不管清风斋那位姑娘如何了,萧衡要把人如何,也都由得他去。
宗奇只觉说不出的难受,闷闷应下:“是。”
退出去,苏音磕着瓜子笑他:“被训了?”
宗奇抹一把脸,正要说话,远远一个小厮跑来,喘着气道:“宗侍卫,婉轻姑娘寻您呢。”他无法,默默收下苏音的白眼,先与小厮去了。
苏音让小厨房熬一盅凉茶,端去给王妃降火。薛尚容倚在榻上出神,喝了几口,突然起身,往小佛堂去。
萧衡常年在外,这地反她没少来,驾轻就熟地跪下,焚香磕头。香烟袅袅,木鱼声铿然,她却静不下心。隐隐地,仿佛有什么在躁动。
一直跪到日暮,力尽疲乏,才没心思乱想。
放下佛珠,一迭声的“娘”传来,小小人儿莽撞冲进来,眼见要撞进她怀里,却硬生生半道止住,仰着红扑扑的脸蛋,规规矩矩请安:“娘亲!”
薛尚容不由笑着招手:“过来。”掏出帕子擦他额上的汗,“难为你了,玩这么疯还记着规矩。”
他喜滋滋道:“爹带策儿去凉山骑马,说等策儿学会了,要送策儿一匹汗血宝马!”
她笑容温婉:“那你可要用心学。”
“是!孩儿知道!”
光影一闪,她才发现萧衡走了进来。劲装疾服,显得宽肩窄腰,英武不凡。此刻凝眉看着龛中佛像,烟雾缭绕在他眉间,眸子黑亮出奇。
“你信这些个?”
他老人家两耳不闻家务事,小佛堂已建了数年,若不是今日来寻她,竟不知这处所。
她胸口又开始发闷,“嗯”了声,又道:“闲极无聊,打发时间罢了。”言罢不再理会他,在策儿脑袋上摸了摸,轻声问:“饿了么?娘让人准备吃的。”
萧策兴奋道:“我与爹在外头买了好多吃食,就等着娘一起呢!”
一家人难得一起用膳,可她今天有多憋屈却只有自己知道。尽量克制住,柔声道:“爹爹有客人呢,怕是不能和咱们一道了。”
他侧过脸,目光如炬,几乎立时在她身上凿出两口窟窿。薛尚容努力不去看他,忽视那股迫人的气势。
萧策疑惑:“家里有客人?”
薛尚容正想着该怎样委婉表达婉轻姑娘的“身份”,萧衡轻轻一笑,眼里却殊无笑意:“策儿,你先和苏音姑姑回房。”
“我……”策儿想追问,但对父亲权威的惧怕,还是叫他委屈地一瘪嘴,“是。”乖乖转头拉上苏音的手。
苏音担忧地望了望自家主子,跟随萧衡而来的宗奇见状扯一扯她袖子,使了个眼色。苏音气得瞪一眼他,不甘不愿地牵着小主子往外走。
薛尚容垂着头,视线落在经书上,耳边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再也听不见。
原就寂静的庭院深处,唯有两人呼吸可闻。
他走到她身边,黑影从上笼罩而下,几乎将她完全盖住。他身上的热气隔着距离传来,汗味夹杂着郊外青草的腥气,并不难闻。
其实她也曾同他学过骑术。
那时候刚成亲不久,知道他喜欢纵马恣情,所以央他教她。
他耐心很好,带着她在凉山住了半个月,她仅能勒马慢走,他还夸她孺子可教。她也不同于今日,有时候骑得累了就耍赖,他也能纵她,将人圈在自己身前,两个人慢悠悠地共乘一骑,在山上转去半日时光。
后来战事起,他奉旨去了南边,一年才能见上一两次,再没了那样的闲情逸致。
“你还要气多久?”他问。
他生气起来就是这样,越生气反而越平静,语声淡淡的,不了解的人,可能还会以为他此刻心情不错。
可是她知道。
点的香快烧完了,气味反而越发浓郁,从鼻子直钻进去,熏得她脑仁疼。
还要气多久?
她生来性子就不大好,但娘亲去世得早,哥哥心野,姐姐常年卧病在床,父亲又是个书呆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大家子,半副担子压在她身上。所以喜怒不形于色学了不少,再大的怒气也不会和自己过不去,隔一天便当忘记了。
唯有他,想想都觉不可思议。
“尚容。”他叫她的名字,低低的,带点沙哑,显得那两个字又浓又稠,像蜜一样。她怔怔的样子可能吓着他了,态度柔和不少,蹲下身要看她的眼睛,手掌落在她头发上,像她安抚策儿那样安抚她:“尚容……”
他难道不是装傻也装了三年么?怎地这个时候,反倒要与她抛心剖腹,诉衷肠?她觉得可笑,索性侧过脸,直直对上他的眼睛。
她弯唇,笑问他:“现在呢?”
他一愣,她往前凑近一些,鼻尖几乎与他相触:“现在呢?”
连今上都夸他聪明,不过他的脑子或许没放在儿女情事上,不然当初娶的怎么会是她呢?他应当不记得了,这一句“现在呢”,问的是三年前问过他的事。
既然不记得,那便算了。
她乏得不行,微微往后拉开距离,搭着桌案起身。他还在那杵着,不知在想什么,她抿一抿嘴角,不再看他。
佛堂外,苏音仍等着。策儿被宗奇抱在怀里,趴在他肩上睡着了。
薛尚容将孩子接在怀里,踏着月光回去。苏音要跟上,却被宗奇扯住手。她羞恼地跺脚,“你松开!”
宗奇涎着脸:“你别恼,好苏音,我有话要同你说。”
苏音脸上瞬时热得不行,但还是静下来,微垂着脸,小声问:“什么话?”
宗奇左右瞧瞧,将她拉到僻静处,弯腰扫了扫石阶,这才拉着她坐下。苏音颇有些扭捏,手指捏着裙摆,看他半天憋不出一句话,自己沉不住气:“到底什么话?”
宗奇深吸一口气,似是鼓足了劲,开口道:“好苏音,你告诉我,王妃到底在别扭什么?我是粗人,都这么久了,还是没看明白。今日婉轻姑娘入府,要换了三年前,保准王妃就让人将她打出去了,可今天只是问了问,还吩咐我好生照顾。”
他苦恼:“我是下人,瞧不懂主子是应当的。但王爷不好女色,府里从来只有王妃一人,只怕他也不明白,平白闹了这几年的气。”转头握住苏音的手,求道:“好苏音,你发发善心,若是能撮合两位主子和好,咱们可是功德无量了。”
说完才发现苏音已然黑了脸,挣开他的手就要走。宗奇习武多年,力气不容小觑,轻轻一扯,她又跌坐回来。
“宗奇!”她气得不行,“你再动手动脚,我就禀了王妃,叫王妃给我做主!”
“好苏音,求你了!”宗奇实在受不了,这么些年他旁观着,王爷好不容易回一趟长安,女主子也是冷眉冷眼,让人心里堵得慌。
从前多好,王妃心善,王爷也开心,你侬我侬,长安城谁不说康王夫妻伉俪情深。
如今呢?
苏音被他缠得不行,别过脸深深吸了几口气,冷眼道:“你松开。”
他到底不敢造次,摸摸鼻子,弱弱道:“是我莽撞,你别生气。”
“你真想知道?”苏音一顿,脸上反而挂起了笑,似讥似讽。她因主子待人好,自个儿也养得娇惯,不比寻常人家的小姐差了多少。这么一眯眼,倒颇有几分慑人。
宗奇自然不是吃素的,定定点头:“你就告诉我吧。”
苏音轻嗤一声,扭头看着天上月亮,又圆又大,像个白玉盘子。她摊手,任由月光落在手心上,那光柔柔的,仿佛被自己抓住了,可是一握紧,又是空空的。
这事该怎么说呢?
她喉咙涩涩的,想了好一会儿,才问他:“你记得世子出生前么?王妃找了你去问话的那次?”
这事记得,王妃待人可亲,他宗奇也是个循规蹈矩的,从来没犯过大错。王妃待王爷也是,照顾衣食起居,却不会逾矩、事事都要插手。所以那日苏音来寻他,单独带他去见王妃,他是有几分诧异。
“记得。”他老实回答。
苏音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又是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家大小姐自出生便体弱,汤药不断,最让人操心。”
怎么突然扯到太子妃身上了?
他要插话,可苏音说得入神,只好默默咽下。
“记得是乾元二十五年,大少爷外出游学,惦记着大妹病中,特意寻了许多玩意儿来逗人开心。”苏音缓了缓,“那时大少爷年纪也小,远比不得现下仔细,回府之后让下人捧着东西,一股脑全送到大小姐院里。”
“大小姐是七窍玲珑心,怕我家小姐知道了会不高兴,从一堆东西中寻了两件精巧的,转头让人送来。里头有一只白玉雕的兔子,最是活泼可爱,我家小姐欢喜得不行,天天把玩。”
她声音低缓,说起故事来很是引人入胜,可这与他想知道的有什么关系?
“原都好好的,可有一日,大少爷到小姐房中,无意间瞧见摆在妆台上的玉兔,说了一句‘咦,这不是我送给青儿的么?怎地在容儿你这里?’”苏音轻叹,“大少爷一时疑惑,然而说过便也忘了。”
话到这里才说了一半,可苏音却是一副故事讲完的样子,整了整裙摆,似是想走。宗奇一把拉住她,急急道:“怎么不说了?”
苏音怨他榆木脑袋,默了默,才道:“我现在都还能记得那玉兔的模样,小巧可爱,摆在掌心里,和真的似的。小姐很少喜欢什么东西,那次想着是大哥送的,真是爱不释手。可大少爷说了那句话的当日,小姐将玉兔放在床头瞧了半夜,忽地叫醒我,让寻了个盒子装好,放在箱底里,再没拿出来过。”
她转过眼,一双眼睛幽幽的:“你既记得王妃寻过你问话,你还记得王妃问了你什么么?”
宗奇沉默下来,自己也说不明白,只觉得似乎找到了一些缘由,可那缘由太模糊,猜也猜不透。他舔了舔干燥的唇瓣,小声道:“记得。”
那时候王妃怀着身孕,偏生太子妃发病,王妃急得寝食难安。于是王爷也不得安生,每日里让人去东宫探询,按时回禀。
那日他从王爷书房出来,就见苏音一路跑过来,满头大汗:“王妃寻你问话。”
东宫的情况都有人按时上报,王妃不必特意找他。他当下奇怪,但苏音也不肯说,只能先去见薛尚容。可到了门前,苏音驻足催促,让他一人进去。
进门后就见王妃坐在美人榻上发怔,一身梨花白的裙子娉娉婷婷,裙摆落在脚踏上,边上的纹路繁复细致。她肚子已经很大,整个人柔和温润。微微垂着脸,鬓边碎发散落,随着呼吸偶一晃动,越发衬得面色如玉皎洁。
他请安,她却失了魂似的,一直没有应声。
他不敢催促,低着头等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她的声音。短短一句话,平静如常,只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竟觉冷得厉害。
“求娶薛氏女,”她有片刻停滞,像是说不下去。可薛尚容是什么样的人,多难堪的话,她终归还是说了出来,“求的是哪位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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