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楚城之殇 之四（2/2）

她心火一起，举起手刀默默往雨霏霏围覆著领巾的脖子砍了下去，雨霏霏立即就像一株芦苇晕软在她的臂弯里头。

她忍不住冷冷地、轻轻地笑了起来，在昏厥的女子耳边轻轻言说：「妳呆会便可以自己瞧瞧，画不成是怎样的一个人。」

画不成是怎样的一个人，其实老实说，他虽没有才子的风姿，但却也是五官清秀，与墨如是算是同一类的温文尔雅掛，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清秀文弱之姿会让女子忍不住多看两眼，雨霏霏醒来的那一剎那，第一眼没看清楚，又细细瞧了第二眼，方才忍不住感叹，这样的面貌却有著如此变态的嗜好，这是多么一个令人痛心的世道啊？

痛心过后方才又悔悟，自己似乎又被第二回目送上画不成的府邸。

只是这一回不知还会不会有好运降临？再来一回英雄救美？

只怕是断了这个念想比较好，毕竟将她敲晕送来此处的，便是第一回目将她救出去的鱼火火。

至於鱼火火会这么做的缘由，不消猜想便也知道是因为江子烟，她早就说江子烟那副面貌可是男女通吃型，男有墨如是女有鱼火火，两人皆为这位江城主痴迷，两人皆把处理她为肃清劲敌之首，却不知她其实根本就毫无威胁性可言。

但不知对方竟然可以豪不犹豫立马将她手刀敲晕送来此处，可见得鱼火火早已有筹划只待她这只鳖跑进瓮里，好来个甕中捉鼈。

这一回好歹画不成也没这么等不急便将昏迷的她直接封入瓮，似乎也是有话在等着她转醒的一刻。

清秀文弱的青年书生眼见白衣女子悠悠转醒后，忍不住喜上眉梢，上前了一步探问：「姑娘醒了？」

「不醒难道睡着？」雨霏霏没好气地、忍不住开口便呛。「此回难道还叫画城主不知不觉将我给封入瓮中？」

清秀文弱的青年似乎未曾见过凶悍的女子，不免被对方的气势一虎退了一步惨然一笑：「姑娘知道本城主？」

「略有耳闻。」雨霏霏手撑着床板，将自己给撑了起身，探著头看不清楚外边天色如何，但脖子上的痛感依旧存在未见消退，看来她应该晕过去没多久，此刻应该是黄昏时刻。

「放眼望去整个楚城里头，能见到小女子如此欢欣者也只有画城主了。」

「好说好说，江城主见到妳不也同样如此欢欣？」

雨霏霏懒得与画不成多说一句，何况是牵涉到江子烟的话题，话不投机连半句都嫌多，她只想把自已应当说的话给说出来：「试问画城主怎会如此荒谬，竟相信江湖术士之言？把一个女子烧死就可以得画圣之才，天底下如果事事皆能如此比照办理，这还有天理可言嘛？」

画不成听这一席话，面色却有些狼狈，转而问道：「姑娘可知求不得之苦？」

雨霏霏一愣，被这青年的示弱语气给压下了气苗，闻言忍不住顺着此话点点头。这一路行来所遇见的每个人皆被求不得所苦，她虽然是介旁观者但又岂有不知其苦？

「第一次烧制美人胚的时候，我在一旁守着七日七夜未曾眠，眼见瓮被烧尽，那灰飞烟灭之后却是全无，那位清倌只剩一只骸骨，白骨上两颗空空的大洞还沁著烟，那原先是一双无以伦比清澈双眼，那是我第一次如此喜欢一位女子，可我还是将她封入瓮中，还是将她给烧了.......」

求不得苦，求之不得更苦。

「烧了之后呢、把她烧了之后呢？你又得到了什么？」

「我没有得到什么，」画不成望着两手空空如也，又是凄凄惨惨一笑：「我反而失去了她。」

「既然如此，你还执迷不悟继续下去？」雨霏霏不敢置信地反问。

「我不能让她白、白、地、死、去！」画不成忽然间恨很地咬著牙，「术士说法术施行时讲求因缘，这女子若与我有缘，死后便不能为我所用，因此我只能另寻她人，只有不断尝试才能有终成的一天。假若我现在停止了，她就白白的死了。」

「这你也信？！」雨霏霏觉得此人病得也不轻，任何一位稍明白事理之人只要听这言论便知是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只为骗取求不得之人的钱财，害得人依旧求之不得。这位术士害人不浅，人人得而诛之，若继续放任这江湖术士到处作乱，只怕还有不少人受骗上当。

她觉得要将画不成这个蠢蛋敲醒，釜底抽薪之策可能是得将那位江湖术士给绑来入瓮烧制才能解画不成这执迷不悟。

忽然间一闪念，她想到了江子烟。能将此事办成的，她第一个就想到他。

不知道他现在在外边急成什么德性了？

画不成似乎明白雨霏霏不断左右张望的用意，冷呵呵地笑说：「这回我已防备，妳別想江城主会来救妳，等他找到妳时也只会是一副白骨而已。」

「这个，他会不会来救我倒没想这么多，只是想请教城主，倘若此回烧我亦不成胚，你又当如何？」

「我制美人胚当要美人，姑娘如此美人定可成我之事.......」

「倘若不成呢？」雨霏霏逼问他。

「姑娘觉得应如何呢？」

雨霏霏咬紧牙，字字从齿缝中蹦出：「四个字：就、此、罢、手。」

画不成犹豫了半响，摇摇头。

「你可以不求此道改求彼道，比如说，」雨霏霏双脚落地，捱向室内唯一的桌子边，不出她所料有纸笔搁在上头，她抬起笔瞬间落了几字，挪给跟在身旁的画不成看，「这个，城主可知是啥？」

画不成迷惘地摇摇头，看着那纸上的几字惘然道：「......这是什么意思？」

雨霏霏陡然叹了一口气，这位画城主有些可怜复可悲。

终日求画圣之才，却不知精益其所不能。

「我仿了王羲之的笔迹写下这几个字，你可知这是因何？」

画不成神色依旧迷惘，摇了摇头。

「书画其实同宗，如我倾慕书圣王羲之一般亦想有其才能，但我不会随意听信江湖术士之言，将人命弃如草蓆，烧一人能得书圣之才，这种事我干不来！我能做得到的是模仿书圣的笔迹，」原本还企望画不成能触类旁通，但见他仍旧一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模样，她便知晓此乃蠢才不可一以贯之也，只好叹口气默默续道：「你若想求画圣之才其实很简单，不需要用上人命，只要模仿便可.......」

「摹仿？」

「嗯，初期但求神似，不要求一模一样，这一点你可做得到？」

画不成有些迟疑，没什么把握：「其实我并没有画画的才能。」

「我知道，所以我要求你的是去模仿，并不是作画。」

「那，要怎么做？」

雨霏霏笑开了容颜，有些颓然有些被打败，更有些欢心。把画不成的注意力转移到別处去，別专注在把她塞进瓮里头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首先，你得去再备一副桌椅跟画料来这，接着，你要準备相当多的纸卷.......还有，.........」

「这不是就一张桌子了嘛，我做什么又要再备一副？」

「这副我要用，劳烦城主大人您自己再备一副，別跟小女子抢著用呗。」

「妳？」画不成有些惊诧，问道：「妳要何用？」

「我陪你练画的时候顺道可以自己练练手，七日之后你若未曾改变心意，执意要将我入翁烧制，我便听你所言顺从你，如何？」

画不成瞪视著眼前这女子，女子脸上有著气吞云河之势，根本毫不在意她现如今的处境堪忧，他忽然有些明白，女子的品貌与心性两者之间，江子烟在意的是什么，也难怪这位江东城城主万年不起心动念，一动心便是为这有著独特思想的女子。画不成好奇地问道：「妳要练手？练什么手？」

「小女子呢不才正在写一册书，目前进度呢，因为半途被画城主您给绑了好几天，故而严重拖稿，若城主应允，可让小女子不入瓮，在这间屋里待上七日完书，顺道也可以给城主您一些绘画上的意见，总也好过让我一介柔弱女子被硬塞在瓮里暗无天日绑手绑脚地度过人生中最后的七日，城主大人，您觉得这买卖好否？意下如何？」

画不成稍歇犹豫。此处无论是谁也找不著这里，別说七日了，就算七十日他也有本钱有时间与她耗著。至於陪他练画这回事，这倒是他未曾想过着手去做的事，也许，不妨可以照雨霏霏的建议，练上一练又有何妨？

倘若七日后事不成，他照样可以将雨霏霏按入瓮里，对他而言并无伤不是吗？

如此思忖之后，觉得意下甚和，画不成微微点点头，勉强道：「这买卖姑且就这样成交，至於七日后妳便等着入瓮吧。」

语毕便自行往外头行去，差了几个小役去打点桌椅笔墨纸砚等相关备品，留雨霏霏独自一人在室内，门外竟也无人留守。

夏日蝉声唧唧复唧唧，昏阳斜射的的暖光透过白纸轩窗斜射於屋内，她忽然站立不住软在椅上，桌上落著那张雨霏霏刚刚写下的纸卷，那时她灵光乍现，忽然想来保命的一招绝技。

纸上写著寥寥几字：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於会稽山阴之兰亭，脩稧事也。

是兰亭集序最初的那几句字词，她看着那几字，忽尔起心动念执起落在砚台上的紫毫，沾墨将剩下纸间的空白填补上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