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表白（上）（1/2）

2002年，北京还不是一个大到没边的城市，没有那么多的人，也没有那么多的雾霾。对于面对高考中的我们而言，北京还是梦许之地，班里有些同学，早在高三前暑假的时候，就由爸妈带着，去自己第一志愿的学校参观过，但我就算是在莫叔叔问到我，想上哪个大学的时候，也从来没有透露过真正的志愿，一方面，觉得这样的秘密不想与他人分享，只有给姥姥扫墓的时候，偷偷在心里跟她说过，另一方面，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去北京是临时决定的，原本学校班主任不会轻易准假，但我说家里出了事情，弟弟没人照管，并保证不会拉下功课，这才准了我两天假。

为了有更多的时间和苏格相处，我买了晚上的火车票，一下课就去车站，在车上睡一晚，第二天上午到北京，我要给苏格一个惊喜，所以我没有给他打电话，没有跟任何人说，家里正乱着，也不会关心我去了哪里。

出火车站的时候，我有点傻眼，虽然还是清晨，城市早就已经醒过来，周围人群川流不息、各色各样，哈出的热气都在冷空气里凝结成小水珠，远一点的街道上车来车往，我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车站的标识不太清晰，有些路又在检修，在车站周围转了好几圈才找到公交车站，照着之前苏格给我的地址，敲开了那扇绿色的木门，满面风尘的出现在苏格眼前，到时已经是正午时分，苏格背后的阳光在他身上晕开一圈光环，耀眼到让我忘记了所有旅程的疲累。

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里亮着昏暗的灯光，那是桌上的台灯发出来的，苏格带着一副黑框眼镜，坐在桌前翻着一本厚厚的书，见我醒来，便让我穿好外套去外面吃饭。

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北方的严寒，深冬时节的夜晚，不像江南的风，尽管冰冷，只让人觉得像是跳进了冰水，北京的夜风，冷的像是刀片划在脸上，一刀一刀的，让血液都停止导热，凝固不动。

来北京之前，我对北方的严寒并没有确切的认知，除了身上的羽绒服，我没有带别的外套，下车那一刻，我意识到，嗯，不带也是对的，因为带了也没用，这里的冷有着穿透好几层厚外套的实力。

出门之前，苏格让我在羽绒服外面套了一件他的棉外套，绕了一圈围巾，连头都包着，只露出一小片脸和眼睛，手揣在口袋里，整个人像企鹅一样，饶是如此，我还是冻的发抖，苏格见状，将我拉的近些，贴着他走。我低头一边数着马路上的地砖格子，一边想着合适的台词，我要怎么告诉他呢？

积蓄已久的勇气似乎都在踏上北京这块土地的那一刻消耗殆尽，我没有如预想般一见面就扑进苏格的怀里，也没有一开始就对他说出我的喜欢和想念。

苏格并没有问我为什么忽然跑到北京来，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看着我熬红了的眼睛，揉了揉我的头发，找了一件他的卫衣，让我去洗澡，整夜未眠的我，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房间里开着暖气，被子里热烘烘的，有股淡淡的苏打水味，没有做梦，就像14岁之前，住在安乐巷的每一个晚上。

我们已经有两年多没见了，姥姥去世之后，我转了学，他再也没有回去过安乐巷，通电话的时候，能从声音里感觉到他的变化，清透明朗到低沉疲惫，自信明朗的17岁少年渐渐褪去了青涩，成为独立的、优秀的成年男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乐于见到这种变化，因为我并没有想这么多，许久不见，我近乎贪婪的勾勒着他的样貌：他个子更高了，我要很费劲的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人更瘦了，眉目的轮廓更加深邃清晰；看书的时候一定会戴着眼镜，但出门的时候就不带，说明他近视的并不深；大概是为了御寒，他的头发并没有剪的太短，前面梳下来大概在眉心的长度。

在北京的第一顿饭，他带我吃了铜锅火锅，我第一次见那样的火锅，火锅是斑驳的金色，锅中间是一只烟囱，里面是红红的炭火，连着底下的小灶头，烧完的炭带着火星掉下去变成灰，绕着烟囱一圈汤水煮沸了，大蒜、生姜在里面翻滚，冒着腾腾的热气，各种食物的香气和周边人的笑闹声混在一起，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我从来没有看过的世界。

隔着雾气，看着苏格把食物放到锅里，几秒后又夹到我面前的调料碗里，烫烫的吃下去，将冬天的寒气隔绝在外，身体就跟心一起暖和起来，这样的场景就是我曾经想象过无数的次的，我和苏格在一起的样子。

这以后的很多年里，那种窝在小巷子里的老北京火锅，几张厚重的塑料帘子就将寒气隔绝在外的街头小馆，构成了我对冬日温暖的美好想象之一，所有的想象里，苏格都在场。

苏格絮絮叨叨的问了一些家里和学校的事情，有时候他是很啰嗦的，比如他揪着我数学不好问题说了很久，从线性曲线到概率论，我相信如果有一本数学书在手边的话，他会帮我把整个高中数学都复习一遍。

但苏格不肯回答他的女朋友、学业、未来等所有与他自己有关的问题，一旦我开口问，他就会拍拍我的头说：“小孩子说了也不懂。”完全忽略我刚过了十八岁生日的事实，到最后，我只好认输，不再打听任何他的私事。

苏格租的房子在市区一个很老的居民楼里，外立面很破旧，顶层的阁楼带着天台，晚上他睡在屋子里唯一的长沙发上，把床让给了我，我将自己整个捂在被子里，深吸一口气，淡淡的薄荷的烟草味顿时充满了整个鼻腔，尽管已经睡了整个下午，一墙之隔的苏格，时轻时重的呼吸声依旧如催眠曲一般，轻易的将我带入另一个安宁而色彩缤纷的梦境。

北京的冬天实在是抹杀了人所有想出门逛逛的愿望，景色再好我也不想冻死，捂在被子里的我看着窗外亮起的天光，想着昨天的奔波和酷寒，骤然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刚想把露出一截的头缩回去准备接着睡，被子忽然被拉住，苏格的脸出现在上方：

“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