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1/2)
从南上太平洋上来的台风正在逼近海岛,天色昏暗,大雨欲来。我们正在菜地里忙碌,赶在台风前把茄子和扁豆采摘下来。鸟儿急急地从头顶掠过,飞到山上林子里躲藏起来。童童蹲在201一旁玩耍,乌云上来了,天空逐渐变得黑暗,随着一道曲折的电光在天空颤抖了一下,猛然间一个令人心惊胆颤的劈雷炸裂了,童童受到惊吓,在短暂的寂静中,他扔掉手里的茄子,“妈妈,妈妈”叫着,张着小手像小鸟一样扑过来,上前紧紧抱住我的腿,我弯下腰亲吻他的脸颊,安慰说:“好孩子,别怕,妈妈在这里。”这时候大颗大颗的雨点洒落下来,梅姨在扁豆架下喊道:“雪旎,把你那只篮子放下,快带孩子回家!”
她的话音刚落,又有一声雷鸣,我赶紧背起孩子往菜园外走。喔,闪电和雷声反复交替,震得人心紧缩,可是我的心情又像走在春天繁花盛开的花园里那么美好,孩子叫我妈妈了,我真想快一点和梅姨分享其中的喜悦。
我们刚回家,雨下大了,天井里的樱桃树和栗子树在风中摇曳,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梅姨淋着雨挎着两只篮子跑过来,我与童童正站在房门口,只听他令人惊讶地招呼她:
“到这来!”
大雨掩住了他稚嫩的童声,梅姨没有听见,可是我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谁说寒冬肆虐后的大地总是伴随着忧伤?谁说贫瘠的荒田里不会长出可爱的果实?我进屋拿了根毛巾给梅姨擦了擦头上和脸上的雨水,并把方才孩子的话讲给她听,她非常高兴,让孩子再说一句,他又闭口不语了,她到里面换下湿衣。
外面雷声大作,电光闪闪,暴雨如注倾泻而下拉开了序幕,梅姨吩咐我不要站在门口,带孩子到炕上去,她忙活着收拾这收拾那,将所有的窗户关牢,把脸盆放到墙角漏雨的地方接水。我突然想起外面的鱼缸,真糟糕,昨天才换的海水呢,里面有两只能够引起童童注意的漂亮海星。我跳下炕,冲进院子,用力将鱼缸搬进屋子,只不过一霎功夫,浑身就被淋透了。如此极端天气,海面上不知掀起如何的狂风怒涛,不到天黑的时间,岛上变得一片漆黑,晚饭随便吃了点东西,电灯忽闪了几下就灭掉了。黑暗吞噬了一切,台风的威力正在加强,让人感觉到它正在靠近海岛,各种声音汇合在一起在外面闹腾得厉害,仿佛许多蝙蝠在撞墙。没有任何的邻居,孤单和恐惧包围着我们,我们早早睡下,孩子跟着梅姨睡在炕上,我爬上床合上眼睛,也慢慢入睡了,一会儿感觉冷,一会儿感觉热,头不舒服,开始做梦了。我看见天空的光芒逐渐变亮,我坐到窗边,把十字绣花布打开来,正要飞针走线,看到一个人慢悠悠走进房间,站在跟前,他低垂着头,眼睛里蒙着一道柔和热烈的光,对我说:“你忘了你向我裸露的心迹吗?我来了,在你的遗忘中我来了。”我站起来,抓着他的手,对他说:“我从未忘记,我等侯了你很久,让我看看你的眼睛,是否滞留着往昔的影子。”他说:“穿过被围困的花园,强盗打伤了我,你逃得远远的。伤痛和悲哀的阴影悄悄溜进了我的生命。亲爱的,死亡没有临到你吗?”我说:“我活着,在基督里天天活着。”他说:“哦,真是难以置信。在泪水涟涟的思念中,我在高原上走着,唱一首往昔之歌。”我说:“到我们这里来吧,这里有爱与和平,唱一首新歌,圣灵会给你恩膏和喜乐。”“但愿如此;现在还不能停留在这里,我走了。”“别走,你别走!”我大声喊着,他像隐身人一样忽然不见了。醒来时我有说不出的难受,天已大亮,梅姨正在用她粗糙的手抚摸着我发烫的额头,又将一杯水递到我的唇下,喝完后又昏睡过去。不知何时,梅姨叫起我,在吃下几片药后高烧逐渐退去,从床上爬起来,已是中午。
新的一天,滂沱大雨正逐渐减弱,台风中心没有从这里走,已经转移向东北方向而去,海岛的天空不再昏暗。天井里积满了水,樱桃树的一根粗枝被扯断刮到一边,想到通往外界的道路一定很难走,家里没有备用药,便问起梅姨哪来的药,她先让我把一碗面条吃下,然后说:
“上午九点钟,雨势已弱,看你烧得厉害,我打着伞到药店买药,路上全是积水,有的树木连根拔起,鸟儿跟着我,发出聒耳的叫声。好不容易到了镇上,街面上泥泞难走,冷冷清清,有的地方水都退去,也有地方积水很深,所有的店铺都关着门,药店也没开门,好像到了无人区。” 202
“恶劣的天气,大家都躲了起来,你不该出去,万一摔倒,伤了你怎么办?”我说。
“你不是发烧厉害吗?你的额头滚烫,可急死我了!药店不开门,我想去医院,便慢慢涉水往那里走,在街角遇见了林中尉,他和乡长还有几个人站在积水前。他叫住我,问我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跑出来,我告诉他原因,他就让我留在原处等着,立刻派别人去把药拿来。他真是个好人,这一次多亏了他,我们真该感谢他。”
“当然应该感谢他,更应该感谢主,我们受到别人的善待和帮助,全是上帝的恩典,我真想星期天带着你和童童一起去敬拜上帝呢。”
“好啊,不过,你该求求上帝让郁青朴来寻找你,你昏睡中我听见你喊了好几声青朴。”
“我——不隐瞒了,他不会来了。”我低垂着头,把那天杜大丽讲的事略略说了一遍,她听后一语不发。
这场台风导致海底电缆中断,停电数天,还有道路堵塞、少数房屋倒塌、渔船受损等后果。我们的房屋漏雨严重,院墙倒了一角,菜园积水严重,根本进不去人。白天我们收拾天井晾晒东西,到夜晚用上了蜡烛照明,有一天有个姓肖的男人主动上门来我们这里查看了一下,第二天带了另外一个人来修好了漏雨的房子,砌好了倒塌的院墙,干完活该结账的时候,他说是受人所托不要钱,这可奇怪了,谁会这样好心?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问他说是不是林中尉,他点头称是。我们一定要算钱给人家。他少收了一点钱,还说驻岛军人正在和民众展开救急,为排除险情清理淤泥石块忙碌着,人家托的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台风过后,海岛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和温馨,傍晚前后最适宜散步。夕阳西下,四周的风景像一幅油画镀上了浓淡不一的金色,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海水气味,独自往南穿过水杉林眺望大海那边宽阔的胸膛折射着亮晃晃的金红色,高耸的灯塔与被夕阳染红的村庄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面,漂亮极了。而在离家门口不远的水杉林这边,秀美的树木正像一只长长的队伍,让人向它们投以热情的注目。白天的燥热消歇了,南风把波浪的清凉一股一股吹过来,让雀鸟也感到舒服,在枝头欢叫。我喜欢牵着孩子在这里玩耍,这天傍晚童童松开我的手,向前面跑去,嘴里发出兴奋的尖叫,这孩子比过去好了许多,但有时仍然不受约束,喜欢乱跑。林子太密集,我担心一旦进去不容易出来,把他捉回来带他离开这边,越过灌木和美丽胡枝子的身旁,回到没有耕种的青草地上,上面粉红色和白色的野花正悄悄地把花瓣聚拢起来。走到果树旁,我与童童在果树间绕来绕去游戏着,听他“妈妈,妈妈,”地叫着很开心,直到看见林嘉南迈着稳健的步伐向这边走来。我停止跑步,迎着他走过去。
“喂,你们在玩老鹰捉小鸡吗?”林嘉南微笑着打着招呼。
“在乱跑,孩子上来一阵就喜欢这样转圈跑,等他跑累了,才会停下来,”我笑道,“一直没见到你,最近很忙吧?”
“是呀,这场台风造成了一些破坏,总算忙过去了。怎么样,你的身体好了吗?”
“好,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事情,我们都好,”我说,又补充道,“除了道谢,我和梅姨请你在有时间的时候到我们家喝茶吃饭,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回报的了。”
“非常乐意!上一次我来你们家,听梅姨说你们并不是真正的亲戚关系,是她女儿的朋友,对她很照顾,给她洗脚,帮她做很多事情。”
“哎哟,我没干多少事呀,倒是添了不少麻烦,她在你面前这么夸我!他对我很照顾,就像挑水这样的活儿,她就尽量不让我干。”
“我看得出她待你很好,台风刚过去,路那么难走,梅姨跑出去给你买药,真是难得。我愿意为你们做点事,并不指望回报,不过,这并不等于说我会放弃追求,我会让你喜欢我的!”
“我不太会表达,如果一定要说出来,那就是不但喜欢你,也敬重你,你是我的朋友,就像陈甘露、陈甘宝、韩柏生一样,都是我的朋友,在这里我遇到了这么多好心人的帮助,谢谢你们给我的帮助。梅姨也有说不出的感激,她说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她,注意到她,203你派人修好了她的房子,让她再也不用为下大雨担忧了。”
他笑笑,看看我,又望望四周,耸耸鼻子说:“这儿空气真好,我闻到了一股幽香,就像一个幽雅的人身上发出来的一样。”
我浅浅一笑。“噢,是吗?一定是白天被太阳蒸发的香花味儿和着青草气息让你闻到了,那天天在城里闻汽油味儿的人真可怜,闻臭鸡蛋味儿更糟。”
“啥臭鸡蛋味儿?”
我向他谈起在电视里看到的一条新闻,前几天英国居民投诉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臭味,被臭气笼罩的地方包括伦敦在内的东南部广大地区。专家分析臭气来源于德国鲁尔和比利时的安特卫普工业区。“欧洲大陆的臭气吹过英吉利海峡,吹得可真够远的。但愿你们军人的使命有一天不是为打仗而是为保护地球。”
“你如此关心环境,热爱艺术,也一定重视心灵。能打开里面的窗户吗?让我走近一点?”他热切地说,满怀深情的目光让人不安,我却不能表现出来,不希望在心目中嫁接另外的感情,不过缺少人情味那就不好。我故意转过脸望向孩子,有一只海鸥向这边飞来,童童从后边张着胳膊赶过来,兴许是在等童童跑过来追它,海鸥落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孩子会让他退却的!”我暗想,于是说:
“你会喜欢这个孩子吗?他是个自闭症患儿,智力比正常孩子低许多。”
他没有回答,而是打了声呼哨,海鸥飞起来,他走到孩子身边抱起他追赶海鸥,海鸥似乎懂得他的心意,仄着矫健的翅膀,忽上忽下地来来去去,嘴里啾啾地叫着,好像在说“来啊,来啊。”大人孩子和鸟儿之间玩起了捉迷藏,他们玩得很开心。我站在一边看了一会,走到一边去,来到一棵胡枝子面前,站在面前看看簇簇拥拥的小紫花,树底下覆盖了一层花瓣,装饰着地面。
海鸥玩够了,终于飞走了,林嘉南在那边喊:“嗨,雪旎,到这边来,别一个人在那里呆着!”
我走到他们身边,他把孩子放下来。孩子在地上搜寻小花,单单把粉红色的小花采摘下来。我对中尉说:“怎么样,你听见他的笑声了吗?可曾听见他对你说一句话?”
“没有,他的确和一般孩子不一样,可是,孩子都是宝贝的!不管可爱不可爱!我的前妻带走了女儿,她又结了婚,怕影响女儿跟继父之间的关系,并不愿让我见到女儿,我很想我的女儿。”
“每个孩子的家庭出身都不一样,有的多么幸福,有的多么不幸!童童是一个私生子。”
他沉默,看着我的眼睛。
“知难而退吧,我不想欺骗你。”我说。
“人都会犯错的。”他短促地说。
羞于出口的话并未激起他任何的惊讶和轻蔑让我感到意外,作为一个男人具有如此宽容的态度未免让人感到怀疑和困惑。我进一步说:“你不觉得这是丑事和罪恶吗?你再也不会想到站在你面前的女人会是海鸥或是什么云朵吧?”
他弯腰从地上摘了一朵白色的小花,在眼前晃了晃。“就算你是一朵落花,我也愿意捧起来,戴在心上。”
我也弯下腰,从地上拔起一棵小草,递到他跟前。“没有基督生命的人就像这棵小草一样生命迟早枯萎,在极其困难无助的情况下,感谢上帝让我遇到了你们这些好心人,使我不再感到绝望和孤单。林嘉南,你愿意和我一样爱主,有同样的信仰做一名基督徒吗?”
他没有直接回应,而是提到有关道德方面的话题,谈到现今时代的人***望无穷和缺乏道德司空见惯,很多人肆意放纵,偏离正道,而在教育上崇尚智力才能出众,不大注重如何做人是很大的缺陷,他是个党员,认为社会应该有更坚固的惩治邪恶和保护美德的坚固墙,而我的看法是人们若肯听从《圣经》的启示和劝勉,社会会减少许多不幸和罪恶。 204
“我们各自尊重彼此的信仰,好吗?这真是一个严肃的话题,还是让我们谈谈自己的事情吧,把孩子交给我吧,我帮你带他。”
我笑了。“这怎么可以?”
“我的意思是,在我休息的时间,我来带他出去走走,想办法让他走出自闭和孤独。”
“你不会像训练士兵那样对待他吧?”
“你放心吧,我们都有过童年,这个不一样的孩子需要学习、游戏,也需要接触其它一些事物,让他心智开窍。其实你已经做了,带孩子去学校的那段时间一定有所影响。”
他的看法不无道理,可是我担心这种越来越亲密的交往会在心中发生超越友情的变化,又无法拒绝,便问:“难道你不怕招来非议吗?”
“我并没有做错事呀!别想那么多,你看梅姨来了。”
梅姨是来叫我们吃晚饭的,她看见林中尉也在这里,请他一起吃饭,被他推辞了,临走前他说下个星期天他会带孩子出去玩。不过是说说,我并不当真,他迈着大步向着停放的车辆走去,望着他的背影,梅姨对我说:“像他这样的人,绝非我能邀请来的。他是为你来的,你心里有没有突突直跳?”
“梅姨,你想多了,我的心跳非常正常。”
星期天下午朱丽婷送来两个成熟的向日葵花盘。她说那场台风使向日葵折损了好几棵,仅剩的几棵数这两棵长得好,金色花冠天天仰望太阳笑,都快要跨出墙头了,成熟了她让爸爸摘下来,送给她原来的代课老师。
我高兴地收下了她的礼物,向她道谢。在樱桃树下摆了一张小方桌,又找来麦秆盘子,我们坐下来一边用手将葵花籽搓到盘子上,一边闲聊着。我发觉面前的小女孩不再像过去那么羞怯,而是可以大大方方交谈了。提到新学期学校新来的美术老师她挺高兴,师范毕业的姑娘身材矮小,长着一张娃娃脸,非常爱笑,同学们都觉得她很亲切,愿意上她的课,她待大家挺好,也能吃苦,因为她要住在学校宿舍,还要自己做饭。
“她的嗓音很大,像是从山区里出来的,一点都不娇滴滴,我挺喜欢她,比较起来,我更是喜欢你,夏老师,你好温柔好漂亮,她一点都不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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