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2）

期待郁青朴前来解救自己的希望逐渐落了空，隐秘的黑澜山庄又像初来时被关锁得严严实实，与外界失去联系。只有早晨或傍晚前后院门打开，老杨和杜嫂分头在葡萄园和菜园忙活一阵，而丁蕉儿的身影一准在大门口附近晃动，像位忠实的看守。下午四点多种，送报的人骑着摩托车按响门铃后等在门外，有一天他会收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被囚在159此，请拨打110报警。夏雪旎。”噢，这简直是幻想，因为老杨开门后送报的人总是当面把报纸交给他，自己无法单独接近送报人，要尽快从痛苦的俘虏营里侥幸挣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许要像上次一样慢慢等待时机来临。白天过去，夜晚降临，早晨的太阳又赶走了天上的星星，傍晚的天空迷离而苍凉。早晨和黄昏一天中清凉的时刻，凭窗眺望，有好几次我仿佛看到小客船“灵燕号”在苍凉、萧索的海面上航行，看到公路上来去匆匆疾驶的车辆，感叹行路的人从来不能预知路途中会遇见什么，这个人和那个人的命运会有何不同。眼看计划受阻，半个多月过去了，落入别人的圈套之中，一颗缩紧的心极为沮丧，流着眼泪，抱怨上苍，再次被投入困难无助的处境中。难道幸福是海市蜃楼是云翳后露了一会面照射在花木上的一束阳光很快溜走难道是夏天的热情变成凄凉的冬景······不能和郁青朴一起携手奔赴西北，像罪犯一样失去了自由，可真是坏透了。六神无主的时候，我开始阅读《圣经》，认认真真坐下来读里面的章节，拗口的地名和人名不容易记住，写作的日期和背景完全不清楚，里面的话有些明白有些完全不懂，牧师讲得头头是道完全不记得了，自己读来真是费劲。有一点倒是明白，当危险、困苦、忧伤、无助侵袭一个人时，他能够抬起头仰望穹苍之上的宝座，神的慈爱不会拒绝向他施恩典的。噢，在这里没有绝望，黑暗中耶和华带给人光明和希望，给人爱和安慰，因为他就是神。里面经久不衰的祷告使人感动，可是紧迫的祈祷我一句不会，只会说：“是的，主啊，我也要如此向你说话，现在这个时候，愿你垂听。”

也许丁蕉儿更喜欢看我双眼凝滞和愁眉紧锁的表情，像我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坐在房间里读《圣经》，她紧盯着我像看一个怪物，带着嘲讽的语气说：

“喂，你怎么会看这种书，里面写着什么，让你如此着迷？你不会想着要变成天使吧？”

“告诉你，这本书是宝贝，里面写着‘云若满了雨，就必倾倒在地上。’黑云不久就要变成细雨了，太阳没有熄灭，它还会出来的，在半路上已经变成祝福了，有一天我会像天使一样生出翅膀来的！”

“既然你如此相信，那你为何不求告上帝让他恢复你忘却的记忆，走出去像过去一样做你该做的事，而不是被关在这里无所事事，只会跟自己的助理谈情说爱，失去分寸？”

我不屑跟她谈下去，低头看书。

“怎么样，无话可说了吧？只有我能帮助你，别指望你的上帝！也别指望郁青朴会给你带来幸福！我有一种感觉，你会回来的，葛巾艳，相信我！有一天你回到酒庄里做事，我会是你名副其实的助理，不会干出有损于你的事情。”说了这几句话，见我仍旧低着头，不搭理她，又说，“如果你想出去走走，我会陪你。”

“不，我哪里也不去。”

“你这些日子不爱吃饭，把自己关在屋里，你心里是不是还在想着他？”

“与你无关，用不着你来关心我。离开我远点，我讨厌你。”

“那好，你随便，别坐得太久了弄出其它毛病。以后我会带你去检查身体的。”她抛下这句话向门口走去。

“等一下!”我叫住她，站起身来。

“有什么吩咐？”她转过身，昂着脑袋问。

我走到她跟前，脸上带着冻结的宁静。“请你告诉我郁青朴在哪里。”

“我只知道刘总一回来就把他解聘了，不许踏进黑澜山庄半步。他究竟去了哪里谁也不晓得，我猜他已经离开黑澜，因此他的甜言蜜语和信誓旦旦都是欺骗。”

“你转告刘志业，我想见见他，跟他谈谈。”

她没说什么走开了。我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看着可爱的树木仿佛有一种置身于黑暗密林中的感觉，灵魂中有忧虑和悲伤的感觉，思索谁的话是真谁的话是假，刘志业究竟会把青朴弄到什么地方去，无人看到他，他会不会和他的哥哥一样歹毒，而比他更狡猾呢？眼下的情形对青朴不利，他一定被关在什么地方，他的安全和处境比自己更令人担忧。夜晚来160到，像征着孤独的新月，几乎挂在眼前，庭院里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光，显得神秘而安静，似乎含着一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两天后的上午，我正在书房里看书，丁蕉儿把刘志业和李紫荆带进来后，便退了出去。我站起来，无声地望着面前的两个人。为什么他要带他的女友来？在他身上没有装腔作势的神气和傲慢，眼神平和看不出其中的阴险与狡猾，刘志业跟上次的穿着一样，依旧黑衣黑裤黑皮鞋。站在他身旁的女友打扮得非常漂亮，她穿着珊瑚红色衣裙，手腕上戴着同样颜色的红珊瑚手镯，秀美的头颈上黑发披肩，睫毛下眼睛里的目光琢磨不透，怀着不由自主的好奇，还是心存假意的微笑，难以分辨。

“丁蕉儿说你要和我谈谈，我带紫荆来了。我想用不着重新介绍，你们见过面，她是我的未婚妻，我讲了一个特别的故事，她一定要再见见你。”

我在看她，她也在盯着我看，又抬头望望墙上的照片，向我伸出手来，我们的手碰了一下。她说：“就像一个模子出来的！挂在墙上的美艳，眼前的素雅，都迷人。”

“什么迷人，是迷糊！我迷迷糊糊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忽然有一天莫名其妙地成了另外一个人，活在一个从未接触的环境中，想走出迷糊，可是还有人要我继续迷糊下去。至于说迷人，李小姐才漂亮迷人。”

“我们到那边客厅里谈吧，”刘志业说，“说说你的决定。”

我们走出书房，坐到小客厅那里。杜嫂已经预备了茶水，见我们进来，她退了出去。

“我答应留在这里，”我说，“我能干活，葡萄园、茶园、花园的活儿，家务活我都能干，我不愿意白白享受别人的东西，再说我欠你们的住院费用和这几个月的吃喝费用呢。让我冒充葛巾艳，实在不情愿，可是硬要这么干，只要没有违背良心的举动，我愿意听你吩咐，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必须先放了郁青朴，我要见他一面。”

“照你说的，我放掉了他，他继续混搅怎么办？”

“刘先生，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会跟郁青朴当面谈开，我会让他死心，告诉他我已爱上目前这种生活，不愿跟他受苦，喜欢端着红宝石的酒杯，让酒液的醇香划过舌尖的感觉，喜欢满院的花香喜欢这里优裕的生活，舒适的毫不费力的家的富有而不是贫穷，许多人梦想的东西我轻而易举得到了，鹊巢鸠占那又怎么样，真是难得的机会！”

“刚才夏姐说的言不由衷，并非真心话，”李紫荆说，“听丁蕉儿说你每天吃得很少，昨天你只吃了一顿饭，这说明你心里根本没有放下郁青朴，你在惦记着他。我了解郁青朴，我们曾经是工作上的搭档，他是个聪明、热情、有责任心的人，他看中的人一定不会有错，你们在一起很合适，你一定不要放弃。”

“我想怎么样是我自己的事，郁青朴没有任何权利干涉我。”我只好说。

“喔，夏姐，这是你们之间的事，不管怎么说，刘家都跟你们扯上了关系。本来我没有权利发言的，可是志业完全信任我，跟他有关也就跟我们以后的家庭和企业有关。夏姐，虽然我没有见过葛巾艳大嫂，如果你们俩站在一起，我，还有大家一定会目瞪口呆的。哦，她真不幸，若非大家都神志不清，事实如此，总该有个解决的办法。志业回国后我们第一次见面在一起吃饭，他心事重重愁眉不展，问起缘故便把原委讲给我听，这件事要在众人面前澄清，恐非那么容易，张扬出去会有许多流言蜚语，但是他强留你也不对。这个问题怎么解决，我给他出了个主意，可以让你名正言顺地走开。志业，还是你说吧，别让她感到为难了。”

“大哥和大嫂结婚时曾经立下协议，”刘志业缓慢地说，“因为年龄的差距，大哥是有防备的。根据协议，大嫂如果在大哥去世后选择爱情重新建立家庭净身出户，不再履行《结婚协议》里为大哥不嫁的那一条，任何人无权干涉。我会放你走，也会放郁青朴走，你们俩一个不留！不如将错就错，你以葛巾艳的名义表示因身体原因和再嫁理由提出不干董事长，写一份授权委托书，变更企业法人代表，到时候我会举办一个晚宴，把二哥夫妇、酒庄里的有关人员和几位朋友叫来，向大家摊牌，你做个表白和解释。最后与郁青朴会面，他就161在门口等着你，我放你们一起走。”

我简直不能相信这是亲耳听到的，以为听错了，正不知所措，李紫荆又说：“这是最好、最省事的处理办法，像你这样心智颖敏的人，到了关键时候一定懂得怎么应对，一个星期以后你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我想先见见郁青朴，听听他怎么说。”

“不行，你只能先照我说的做，才能见到他。”刘志业说。

“如果我不答应以葛巾艳的名义处理呢？”

“那就要接受警方的调查，先得报案，处理起来比较麻烦，事情张扬开来，而且短时间内你们走不脱。难道你还有其他更好的方案吗？”

一时间我想不出其它办法，第二种办法虽然妥当的确麻烦，越快解决越好，还是觉得他们提出的第一种办法可行，虽然嘴上没有立刻答应，只说是再想想，心里已经同意了，并且把感激的目光投向李小姐，认为她真是个好人，为了芦雪湖的缘故，青朴对她的看法有些偏见，有虚荣心的女人多着呢，并不见得有多坏。我答应下来，提出那笔住院费和生活开销的支出，李紫荆立刻说了几句好话，刘志业说免了，让我更加感激。我们一起下去吃午餐，饭后我和李紫荆到花园里走了走，看到美丽的花卉，李小姐说品种不少，唯独缺少高原花卉。

“如果春天到来时，在一丛红色杜鹃背后开出湛蓝的绿绒蒿，将十分美丽。”我说。

“哦？你怎么会知道绿绒蒿？”她问。

“青朴告诉我的，他说绿绒蒿是空气稀薄的原始荒原的象征，它们只能在那里赞美创造主，在这里水土不服，依我看李小姐是专门研究植物的，一定有办法让它们在这里安家。”我说。

她听后笑了笑，“跟他在一起，你会学到很多东西，他真是见多识广。”紧接着转了话题，问起我过去的丈夫是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