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1/2）

刊载生活和新闻的晚报披露着各种消息，午后我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翻阅着一堆报纸，有最近的也有上个星期的，各类标题在眼前跳来跳去。“西海岸成为造船基地”、“宠物美容真够复杂的”、“气候变暖——五十年后地球人口将减少”、“农民工被打成重伤——谁欠谁的钱！”农民工受欺负，不是骇人听闻的消息，没啥大惊小怪的。匆匆阅读之后正要翻过去，突然一个名字跳入眼帘，便对标题之下的文字细读起来：

“建筑业层层发包，层层克扣，中间链条很多，农民工和包工头之间常闹纠纷，拖欠工资工人闹事案例一直不断。日前，环岛一大厦施工现场，两名农民工因讨工钱与某建筑公司有关人员发生争执，遭保安毒打，导致一人昏迷，一人鼻骨粉碎性骨折。据受伤农民工自己交代他重伤工友叫石蒙，警方正在联系其家人。目前两名伤者已被送至青医治疗，警141方已介入调查。”读完这段新闻，我叫出了声，简直不敢相信石蒙会在青岛当上农民工，遇上这样的事情。又念了两遍，已经深信不疑了，感到异常震惊，面对突然袭来的事实，不知所措。怎么会是这样？他还不知道他是个没有被通缉的逃犯，不晓得他的朋友是休克而不是死亡，带来的后果是房屋的变卖经济上的损失！假如他能给家里打个电话，也许事情会是另外一种样子，他像个真正的犯罪者一样隐藏了，但愿他伤情不算严重，可报上说他是重伤，真让人担心极了！看完报纸，我感到十分惊恐不安，郁青朴迈进来时，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他今天换了一件西装，没打领带，敞开的领口露出格子衬衣清爽干净，一股青草味儿的香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新理了发，粗硬而漆黑，下巴也刮了胡须坚毅的下巴在英俊的面孔上露出男性特有的魅力，给人一种强壮和高雅的感觉。

“你干吗这样瞪眼看我？”他问。

“我非常害怕，刚才在读报的时候，看到了一条可怕的消息，是关于建筑工的。”我说。

“一条消息而已，怎么会让你如此紧张？”他奇怪地问。

“因为里面提到石蒙的名字！我相信是他，没错！”

我将报纸递给他，他阅读了一遍，抬起头来。“你怀疑这个石蒙是你的丈夫？”

“不是怀疑而是肯定。”

他又重新看了一遍，以询问的眼光凝视我的眼睛，问：“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你有什么打算？”

“怎么会是两个星期？报上说是‘日前’！”

“你再好好看看这份报纸的日期——4月8号。今天是几号？4月25号。”

我接过报纸一看，立刻跳了起来：“我要去医院！”

“你想留在身边照顾他吗？”

“是的，他现在一定需要我，他是我的丈夫，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我非常着急！”

他沉思了一下。“既然如此，你的身份再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我会尽快告诉季副总，让他通知刘志业提前回国处理，这样也好。走吧，我陪你，现在就去医院。”

我心中对他充满感激，这样再好不过了。事不宜迟，我立刻回到卧室换上出门的衣服，匆匆走出来。站在走廊里，他稍稍打量了我一下，说：“当你再走进这里的时候，你是夏雪旎，大家无法接受，可是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他说。

“是啊，他们一定瞪大眼睛惊讶极了，我的身份证在你手里是个证明，我的丈夫是最好的证人。也许我用不着再走进来。青朴，我不会表达，可是在这个时刻，我要说的是在我遇到困难有需要的时候，是你一直在帮助我，谢谢你。”说完，我想给他一个微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上前一步，双手捧住我的脸，眼睛对着眼睛，然后拥抱在一起。

“喂，你们俩在干什么？”

突然之间的惊叫让我们骤然回过神来，迅速分开，我脸上带着酡红退到一边。杜嫂正惊骇地望着我们，大声嚷嚷起来：

“你们不能这样！小郁，你明明知道她是一个病人！你不该——”

“生活的谜有多少是人不能看透的！杜嫂，别嚷嚷。”

“嘿，你教训谁呀？糊涂！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她是万万碰不得的！”

“现在跟你说不清楚，以后你自然明白。杜嫂，我们要出去办点事，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定。”

“哎，你们要去哪里？”

“暂时不会告诉你。”

不管杜嫂如何不满，如何惶惑不解，来不及多说，我们便在她眼皮底下溜出去，开车驶离了緑漆雕花铁门。

当天下午，我们来到医院，打听到有关石蒙的情况，他因受伤不治身亡，在入院142后的第三天就被警察抬走了。又打听到与他一道被送进来的工友叫王有刚，仍在医院接受治疗。

我们走进王有刚的病房，他刚输完液躺在床上休息，母亲陪伴在旁。他的鼻子已经动了手术，敷在上面的白纱布使他看起来像京剧里的小丑，正两眼望着天花板出神。跟他母亲打过招呼后，我们站到他的床前说明来意，他听到我是石蒙妻子的自我介绍，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看我，又望了一眼站在我身后的郁青朴。我们交谈了一会儿，在他床前坐下，他开始从头谈起。

去年深秋的某个上午，浓重的雾变成细雨淅沥淅沥在岛城的上空洒落下来，街上的人开始奔跑起来，王有刚在路边走着，被雨淋着，一点也不在乎。一辆汽车像飞鸟一样冲到跟前，怪叫一声，又赶快跑开。马路边一家休闲吧里，坐着喝咖啡的人，透过大大的落地窗，行人可以看到他们，他们也往窗外观看，看到王有刚的样子脸上带着说不清是揶揄还是同情的表情。

王有刚走完一条街，又一条街，难得的休息日，来自临沂的小伙要好好看看。城市是漂亮而且生动的，不过在缺少花草与树木的地带，街道与建筑的灰与白两种颜色未免显得沉闷与单调。他看到了教堂与教堂上面高高的十字架，为了避雨他迈步走了进去。教堂里坐着很多人，他们有着诚实而认真的面孔，里面中老年人为主，年轻人不多。他找了个空位坐下。随着台上弹奏钢琴女子的伴奏，台下的人一遍又一遍跟着哼唱赞美耶稣的歌，他只记得两句话：

“耶稣基督，我赞美你！除你以外别无拯救，天下人间没有别的名，唯有你是救赎主！”

唱诗歌的敬拜结束，众人鸦雀无声。一位中年牧师登上讲台，带领大家打开《圣经》，他大声念诵一段经文后，开始讲解起来。王有刚似懂非懂记不清牧师说的那段经文的内容，只记得他不断提到神、公义、审判、提到人类的罪性，提到耶和华这个名字。牧师善意地劝人与神和好的恳求，以及警告性的提醒让他的心灵感受到从未有过的震动和需要，只是还不能完全领受和明了。聚会结束后，众人鱼贯而出，王有刚从教堂里出来很快忘记了他所听的道。细雨仍然敲打着，在一家超市的门口，墙上面的宣传画异常醒目，画面上一个妙龄女郎清秀可人绽露笑靥做着某个品牌化妆品的广告——整条街的气氛给改变了。王有刚抬头望了一下，走进了超市。

超市里东西真丰富，可是他兜里没几个钱，不过出来逛逛，左顾右看，滑溜一下眼珠子而已。他什么都没买，几块钱一包的五香瓜子也没舍得买。外面雨停了，他正要离开，在超市门口却被一位中年妇女拦住，对方大发雷霆，嚷嚷说自己的钱包被偷了。王有刚一脸委屈和羞涩，自己说没偷，妇女说他撒谎，他只好把衣兜一个一个翻给她看，她还是不依不饶，非要把他送到保安那里不可。渐渐地周围有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有向着王有刚的，也有向着妇女的，有人嚷着：

“莫乱怀疑，再找找看！”

“看他那贼眉鼠眼的样儿！东瞅瞅西瞧瞧老是围着我转悠不是他又是谁——”女人一边翻看自己的提包，一边气愤地嚷嚷。她的话音刚落，突然闭了嘴，钱包在手提包里找到了，事情有了着落，王有刚松了一口气，刚才他的脸红得像鸡冠花，现在他坦然地抬起头。那位妇女不屑地瞥他一眼，扭头走开，他也正要离去，突然人群中有个声音在喊：

“嗨，女士！你应该向人家道歉！”

“你说谁道歉？”女人转过身来厉声喝问。

“是你！”

王有刚寻着响亮的声音望去，见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大哥，穿着体面干净，相貌清秀，看起来像是城里人。幸亏他提出来，不然他平白无辜受了一顿窝囊气真令人沮丧，他充满感激地看着替自己说话的大哥，然后又充满期待地望着妇女，希望她能向自己赔礼道歉。144众人重新聚拢过来，附和道：

“应该向人家道歉！”

“谁向谁道歉？”女人尖声叫着，“像他这样的乡下人就不该让他进来，看他穿得那脏样儿！”

“像你这种态度，不但诬陷人家，而且还怀有歧视，太缺德了！”那位大哥说。

“你是什么人，替他说话？”

“你用不着知道我是什么人，如果不想找麻烦，就跟人家道歉。”

大家都在看他，她听他口气那么强硬，脸上露出一丝怯色，说了句“对不起”，虽然声音小得像换了一个人，王有刚还是感到挺满意。他心头舒了口气，随大家一起走出超市门口，忽然想起那位大哥，但他已经消失在街上的人流中了。他往街上走去，迎面碰到一个拉着二胡面色黧黑的民间艺人与他擦肩而过，二胡那股特有的泉清月冷的调子飘进耳中。

“两个月后，我从澳柯玛立交桥走，忽然瞥见一个人的模样很像在超市里仗义执言的大哥，又不敢确认，因为桥下的人更像一个流浪汉，好心的大哥那么有气度，怎么会和流浪汉联系在一起呢？可是不知为什么，已经走开了心里感到非常不安，掉回头来到桥下。当时他背靠着桥墩正在吸烟，我迟疑着上前搭话，还真是他！真不敢相信他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衣服单薄又脏又破，裤子只有褶皱处才可以看出原来的颜色，脚上是一双磨破了皮的皮鞋，桥洞那边还有一个很脏的铺盖卷。说起在超市的遭遇，我向他道谢，问起他为何这般境况，跟那天的形像判若两人，他低头抽烟，默默不语，再三询问之下，他说出他叫吕来，从东北来到青岛找工作，谁知有天深夜喝醉了，被一名拾荒者偷走了钱包扒去了衣服，给他换上了他的衣服，他躺在街上迷迷糊糊浑然不觉，到了早晨他傻眼了。他给他留下一个铺盖卷，他继承了他的工作。”

王有刚管了石蒙一顿饱饭，把他带回住处给他换上自己的衣服，从那天起，他把他带进了建筑工地，当上了建筑工。他们一天到晚在工地干活，如一群忙碌的工蚁不能停歇，切钢筋，夯地基，搭脚手架，幕天席地吃饭，摘下安全帽，两只手互相搓一下，抓起馒头就往嘴里塞。大量的农民在城市上空劳动着，虽然艰苦，却使他们满足，比起田间劳作挣钱来得多，但他们当中有些人被剥夺了辛苦劳动所带来的快乐和应当得到的报酬，欠薪司空见惯，如果年底能拿到全部工钱应当感恩，平常没有结算。

某个午后王有刚和他的伙伴在略显安静的工地上一起喝酒，每个月每人二百块钱的生活费让他们买不起肉吃，只有青菜和豆腐。两个人聊起了各自的家庭，吕来说他不叫吕来，石蒙才是他的名字，家在县级市。他还露底告诉他自己是个逃犯，在外面躲藏了一段时间跑回青岛，他受够了东躲西藏的日子，过年都不敢回家。想要回去自首一直下不了决心，现在他决定要回工钱，穿得像样些回家看看家人再投案自首。王有刚说包工头没有与你签合同，想提早要回工钱根本不可能，到年底能拿到手就不错了。他听后闷闷不乐。

“那天上午刘总经理是在大伙上班不久到工地上来视察的，大哥丢下手中的推车向他走去，我猜想大哥一定是不按规矩直接向老板讨工钱去了，他最近老是惦记着回家。一开始刘志树还静静地听他讲，后来脸上出现了不耐与怒气，一定是遭到了拒绝与斥责，大哥突然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一拳挥了过去，对方毫不示弱，还击了一拳，司机和保安一拥而上，两个虎背凶腰的家伙动起了手。糟了，大哥要吃亏了，大火担心着，可是谁也不愿上前拉架，以为很快会住手。刘志树冷眼旁观，两位手下拳脚相加，专打要害之处，看到司机拿起砖头击打大哥的头部，我吓坏了，赶紧吩咐同伴报警，自己从脚手架上下来，冲了过去。”

石蒙倒下去了，王有刚招架不住，其他民工停下手中的工作，纷纷从脚手架上下来，尖叫四起，嘈杂的声音伴随着骚动的人群，向几个人围拢过去。刘志树察觉处境不妙，丢下司机和保安开车逃走了。一会儿警察赶来，随后120赶到，将伤者抬了上去。他们被送145进医院，石蒙伤势较重，王有刚鼻梁是粉碎性骨折。警察和记者分别闻讯赶到医院了解此事，王有刚这才说出石蒙的逃犯身份和家庭情况。

“前几天大哥的妈妈和姐姐来到医院了解情况，她们代表家属在处理这事，特地找我了解情况。我问大嫂怎么不来，她们说你也跑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妈妈说石蒙过去的那件事没有立案，问题早已解决，是他自己不知道一直不敢回家，出现这种事情是大家都不愿看到的。她妈妈特别有理性想要更多赔偿愿意同建筑公司谈谈，她希望我也能有这种态度，开庭时在口供上怎么说要好好考虑，他姐姐的意思坚持打官司不与对方商谈希望那两个人判重刑，母女俩在这里争起来，让我感到心烦。刘志树没有被拘留，让我很失望。”

听完了王有刚的讲述，我忽然意识到为什么那天赵一萍会替代丈夫参加琅琊某个工程的奠基仪式，刘志树一定是在忙着处理这事而无法脱身。王有刚问了句什么，我一点也没听进去，郁青朴替我回答，我很难过，双眼凝滞，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只觉得喉咙堵得慌。那些潜藏在深处的怨恨、疏远、隔阂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震惊、愤怒、悲哀和无奈。当我们从医院里出来，郁青朴问我要不要以家属的身份去公安局了解一下案件进展的情况，我摇摇头，“事情明摆着，打人者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我愿意放弃妻子的权力，让石蒙的妈妈和姐姐去处理。我不是一个好妻子，没有管好自己的丈夫。”

“你真的要放弃你的权利吗？你要考虑清楚，我觉得你应该跟她们好好谈谈，而不是回避。”

“我不能欺骗自己，我们夫妻的感情早已出现裂痕，在他逃走以前我们的生活早已不和谐，这应该是我们双方的责任，我对他失望，却不想没有家！从王有刚这里知道了一切，我深感愤怒和痛苦，要去打官司吗？我想到单独和婆婆在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她待我如何，现在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一定会认为我是为争夺赔偿而来，我们永远说不到一处！我一分钱都不要。”

“我理解你。现在去哪里，回黑澜吗？”

“不，我不想回黑澜，那是刘家的地方，刘志树是害死我丈夫的元凶。”

“到前海那边走走？”

“不。”

“你想去看看石蒙安葬的地方吗？”

“不，我心里好难受，我想去教堂。”

“这个时间教堂不会开放。走吧，上车，”他说，“我知道去哪里。”

我昏昏沉沉地跟他来到停车的地方，跟他上了车。他驱车疾速向前行驶，来到郊外，穿越两个村庄，进入一条不太宽阔的公路，将汽车停在公路一旁，他让我下来，拉着我的手爬上公路左侧的一串石阶，深入下去，进入山涧。面对暮色中满山遍野密密丛丛的芦苇和青草，我心头茫然。

“这是崂山长涧，这里芦苇和草不少，每年中秋节和冬至是欣赏芦花飘絮的好时候，现在的季节无人打扰，你心里难受想哭就大声哭吧，哭出来好受，我在一边等你。”他轻声说，松开了手。

我独自向前走去。满眼的鲜绿，绿得闪闪发亮，站在芦苇丛中，我蹲了下去，失声痛哭。风急速地掠过，带来阵阵声响，风中芦苇的生命，每一根多么弱小！几秒的恍惚我仿佛看到自己穿着粉红色中式立领缎面唐装进入石家，又看到和石蒙相识的那个春日，连绵不断的田野、树林和池塘洋溢着柔和的气息，微风吹过庄稼地一股和风迎面而来，麦子好像被熏醉了似的轻轻摇晃，槐花正在飘香，那个冒失鬼在小路上骑着摩托将我撞倒，他下车将我扶起······我又看到圣诞节的那个夜晚他的脸那么难看惊慌，匆忙地向那片黑夜的不测深渊跑去，一直到死都不晓得究竟是怎么回事。哀伤变成了埋怨，埋怨又变成了疲累，我停止了哭泣，倒在地上，直到在附近徘徊的郁青朴扶我起来，我呻吟道：“为什么——为什么—145—我恨他——是他毁了自己也毁了家庭——”

“你们都受了那么多苦，别再埋怨了。原谅他吧，他也不想是这个结果。”

“我俩都跟刘家扯上了关系，刘志树才是杀死石蒙的真正凶手，他不抓起来太不公平了，但愿石蒙的姐姐坚持到底。”

“地上有法律；在穹苍之上的宝座——上帝是公义的审判官。一切自有交代——我以妈妈对我的训诲安慰你——不管遇到什么要想得开，放下心头的痛苦和重担吧。”

“我是在逃避，可是，我真的无能为力，不能做什么，你妈妈的神要成为我的神了。但愿从今天起，我学会向上帝祈祷，与苦难告别，不再给你添麻烦。”

“不要说这种话！愿意让我攥住你的手吗，我不会再让你受苦！带着责任和保护去爱！也许这个时候不是表达感情的时候，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问，愿意此生相伴同行？啊，我不勉强你。”说着，他向我伸出了手。

感谢、希望、害怕与爱纠结着。我看着他，说：“不是出于一个弄错了的对像，不是为着履行职责？”

“你明白的。”

“爱一个像被压伤的芦苇一样的卑微女人？”

“没错，在我眼里她却是宝贵的。”

我把右手递给他，他紧紧攥住，我们牵手往回走。天色已晚，内心的哀伤与甜蜜刺激得精神恍惚，多么痛苦多么甜蜜！不再流泪，觉得未来有了温暖有了希望，身边的这个人是靠得住的，不是一场空梦，将来的回忆一定是神圣的，便觉得不再悲哀有一道幸福的光降临了。

从长涧出来，我们回到青岛市里，简单吃了点东西，在一家普通旅馆住了下来。他用无声的安慰陪伴我坐了两个小时，直到很晚才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在青岛逗留了几日，星期天上午来到教堂。有一对穿着结婚礼服的新人在众人的簇拥下向这边走来，他们以教堂为背景摆出各种姿势，摄像机对准他们。我们从旁边经过，跟随做礼拜的人坐下，青朴离开了一会到窗口那边买回了一本《圣经》和赞美诗歌送给我，我打开歌本跟着大家哼唱，而他自己只是在听，就像所有的慕道友一样感受着神圣的气氛。人们诚挚、热切的歌声充满圣灵的感动，从四面八方包围着心灵，要把痛苦转化为喜悦和安慰，烦恼变作平静与安息，赞美主的音律和歌词本身具有劝勉和感动心灵的温柔与力量。唱诗班在领大家歌唱，有一首歌特别打动心怀：

“亲爱朋友听主声音，听主说：‘我爱你，

我要医治你的心灵，我要改变你旧的生命。’

带你一切到主这里，不要怕只要信，

在主面前认罪悔改，主要为你把黑暗挪开。

主要赐你新的生命，进入光明天天更新，

你若相信就要快乐欢喜，因为主爱永不改变永远不止息。”

当天上午牧师的布道选用《马可福音》的一段经文，提到永生、拯救和审判，提到上帝的圣洁、荣耀、公义和慈悲，提到不朽的灵魂比金钱、财富和名誉等等更重要。布道结束后，我还在思索着教义和令人困惑的关于苦难的问题。青朴说了句什么，我随便答应着，步出教堂，他去停车的地方把汽车开过来，我站在路旁等候。突然有人喊叫一声，亲热地过来拉住我的手，我愣了一下，看到站在面前的是一个陌生的、身材高挑的女人，身边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看样子像是她的女儿。我尚未开口，陌生女人以快速、脆响的声调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