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2）

过完年后先回到山庄的是杜嫂，然后是老杨，丁蕉儿暂时还未返回。初十这天午后我和郁青朴带着“绅士”来到宅子后的高坡上，站在松树旁边，决定在这里放飞。他把“绅士”交给我，自己站到旁边，我手捧“绅士”，心里无比喜悦，好像手里捧着的不是一只喜鹊，而是和平鸽，因为在过年前后的这段日子跟老太太和身边的这个人相处得非常愉快友好，我相信自己也很快会离开这里，心里对它说：“飞吧，别再留恋黑澜山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当我的手松开的一刹那，它欢快地展开翅膀，只在我们头顶低低地飞了一圈，很快又落回到我们身旁的松树枝上。

“怎么回事，难道它变懒了就是不想走吗？”我咕哝。

“它恋恋不舍，对我们有了感情。”郁青朴说，上前捉住它，抚摸一下，对它说：“‘绅士’，离开我们去你该去的地方，林子里和山上，那里才是你的家！”

它叫了两声，好像听懂了他的话。当它再度飞起来后，我们一直望着它，好像在望着一个刚刚离开父母的孩子，直到它从视野中消失。想到有一天我也能这样离开，受人恩待至终安然离去便心满意足了，而身边的这个人将会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谢谢你对喜鹊这么好，青朴。”我心存感激地说。

“干吗谢我，是你发现救了它。”他笑道。

“我不过救了一只喜鹊，而你救了一个人！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有今天——我的意思是说——我躺在医院里的时候无人关心一定会死。”

“没有我，别人也会关心你的，我因为是你的助理所以才日夜跟杜嫂一起照顾你。再过几个月我要走了，你要保重自己。”

“你也要保重自己。杜嫂已经回来了，由她来照顾奶奶，你陪我去青岛逛逛，明天好吗？”

“好啊，我也正想带你去那里走走，我们想到一块了。”他痛快地说。

这一天在轻松和愉快中度过。这个时候的白天还是那么短促，夜晚仍然显得异常105静默、忧郁。这一夜我睡得深沉。早晨最后一次站在窗前，俯视花园，春天即将来临的望春心情让人心往神驰，想到各种花儿的姿容和耀目的色彩将是多么美丽。花开时节，丁香花、杜鹃花、月季花的各种香味从窗户里飘进来，然后又散去。诗人说当你的春天来临，你心中的冰雪会融化，正因为如此，你的秘密将会奔向小溪，去寻找山谷中生命的河流，而河流会拥抱你的秘密将它带向大海。是啊，大海知道我的秘密，而我的春天何时才能出现呢？当我的目光延伸眺望大海，狂暴的巨浪留下的阴影与错位让我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必须立刻摘掉脸上的假面具，拖下去毫无益处。告别——解开——事情得到解决，唉，当我再面对这里时，大家肯定会用不同以往的眼光看待我，还有，可怜的老人，忍受着多病、无聊、孤寂的生活，但愿她能挺住。

该是离开的时候了。早餐后我走进衣橱存放的化妆间，穿上了一件深紫色狐领外套，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我仿佛看到自己正在变成另外一个女人，窈窕的身材和秀美的容貌有一种雍容华贵的意味，想必一定会引起金海园饭店的女老板和唐俪的注意，她们一定会大声说“喔，夏雪旎，是你吗？差点认不出你了！”

没有掩紧的门被风吹开，仿佛一声叹息。我蓦地一惊，我是谁呢，那个人袭人的芳香和浮华已随风而逝，我要回归自己。于是我迅速脱下这件衣服，仍旧穿上去青岛买的那件普通的墨绿色外衣。

来到二楼老人房间，我向老奶奶告别，当着杜嫂的面，在她干枯、衰老的面颊上亲吻了一下。她快乐的目光落到我身上，说：

“宝贝儿，你知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吗？是你的身体和情绪，怕你患上忧郁症。我看得出有时你闷闷不乐。唔，整天闷在家里也是迫不得已，青朴带你出去玩几天，放松放松会让你很开心，你们俩在一起我非常放心。”

老人越来越觉得唤醒过去的记忆不再显得那么重要，倒是孙女的快乐和健康以及未来的幸福才是头等大事。她已经有了新的打算，那个方向越来越看得清楚，哪怕整个世界都变得位置错乱，她也满不在乎，可是她很快就会明白一切的打算和安排都毫无意义，楼上不再有人——那张熟悉的面孔——给她带来欢乐和痛苦——唯一的亲人已经离开了。

“奶奶，谢谢您。您总是替我考虑，而我不知怎么报答您才好。我走了。”忍着眼泪怀着沉重的忧郁我面带微笑说。

“这种话听起来很新鲜，我倒是愿意看到你向我撒娇、发脾气，而不是客气。青朴在下边等你，快去吧。”

听着我们的对话，杜嫂一语不发。

跟她们道了声“再见”，我下楼钻进汽车。郁青朴开车离开了黑澜山庄。跟上次行走路线一样，穿越乡镇、开发区以及黄岛区上了轮渡，到达团岛码头后进入青岛市区。

上午我们在青岛大剧院的音乐厅欣赏了一场交响乐，由俄罗斯大师罗日杰斯特文斯基指挥的拉赫玛尼诺夫音乐作品中，忧郁、愤怒、偶尔的疯狂和永不磨灭的激情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像。当我们走出剧院，郁青朴问我感觉如何，我告诉他很多地方听不懂，自己很无知。

“你的谦卑让人感觉很不习惯。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在这个城市都被接纳，晚上我们观看另一场演出，但愿你不会无动于衷。”

在外面转悠了一阵，临近中午，我们一起来到摩天大楼的旋转餐厅，一边享用午餐一边观赏海景。下午我们到栈桥那边走了走，吹了几个小时的海风，我请求他和我一起去金海园饭店品尝那里的驴肉饼，他从未听说过这家饭店，并不照我的提议而是照着他自己的意思，而且还告诉我今晚要在青岛住下来。不到天黑，我们来到“爱琴岛”饭店。星级饭店漂亮的白色建筑像海边上的一只豪华游艇，走进去才发现这儿的确奢华。楼下是大厅，楼上全部为包间。海鲜池如同一个水族馆，各种活的水生物正等待有钱人去餍食。楼上的房间和走廊如同迷宫，拐来拐去侍者将我们带进一个豪华房间。房间里摆放着红木家具，中间的桌子106上放置着一篮美丽的鲜花，透过窗户上的白纱，可以望得见朦胧的海面。从侍者手里接过菜谱时，我看得眼花缭乱，而且菜价非常昂贵，我把它递给了他。

“清蒸加吉鱼，肉末烧海参，蛤蜊肉狮子头，蟹肉红烧翅，黄金子母虾，比管携四宝。”

等他点完菜，侍者离开，我悄悄问能不能退掉几个，菜太多了。

“记忆是张老照片，需要时常翻阅才能记起过去的事。钱是你的，这些消费都会在酒庄财务处那里报销，记在你的账上。只要你高兴，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回到过去一次消费一把，把你青岛的朋友叫上几个，并不浪费。”他鼓励地望着我说。

真是锲而不舍的劲头，一举一动并不忘记自己的目的，不能继续深藏的秘密会让他大吃一惊，可现在还需要再忍耐一下。“我只能叫得上张明建这个名字，可是我讨厌见到他，就像要上的菜一样，不愿被他吃掉。”

他笑了笑，我也笑了笑。“那么李丽、邢牛、赵存元呢？”他问。

“这些名字都非常陌生，再说我不想受到任何打扰，只想和你像朋友一样单独在一起，单独谈谈。”

“你想谈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离过去越来越远，回到从前的希望越来越渺小呢？”

“我不否认。那把钥匙还未找到，但一定会找到的。”

“让我告诉你：你很快会知道答案，所以用不着忧愁，因为钥匙在我这里。明天的安排听我的好吗？”

“你不妨现在说出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一定要答应我，明天我会带你去两个地方找回我的过去，你定会大吃一惊，虽然我很不想去，可是我们必须走一遭。”我说，不躲避地迎着他的目光，他的目光迷蒙起来，好像怀疑他要唤回的那个人的心灵和记忆是不是在捉迷藏。

“是真的吗？在哪里？”

“暂时不告诉你，我相信你一定疑虑全消让你目前的烦恼消失。现在不妨谈谈有趣的话题，比如说你一旦离开黑澜去可可西里，你一定得了解那里的情况，对吗？”

酒菜上来了。一桌奢侈的美味摆在眼前。边吃边聊。藏羚羊是迁徙性很强的动物每年夏天都要聚集成百上千只，经过长途跋涉在无人区产羔秋季又带着幼子返回青海、西藏和新疆，它们如此大规模的集中行动会引来狼、鹰和秃鹫这些肉食动物，也会遇到人猎杀它们，所以需要有人保护它们。

“你打算在那里呆多久？”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