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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发夹?绎伴当怨 绣鞋诠释姊妹情(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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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应,径直走去,痴痴望着,容颜哀伤。老妇人辨认着,与昔日的记忆相比对,脸展开了,道:“可不是女儿回来了吗?”

一把把小月揽在怀里,揩她脸上的污渍,拔她头上的草,摁她手上的血口子。可就是不问她何来盍往、艰日顺时、坎壈遂通。这使小月嘴角也微微翘上了。其实一近前,目光就落在她头上的一只发夹上了;那么熟悉的一只绿色发夹,也禁不住岁月的侵蚀,现在都泛白了。

老妇人拿起一面镜子向自己僵直的头上照去,忙把发夹拽下来,向她手上捅去。小月惊惶般退了出来,由此无不黯然伤神。妇人温和道:“我一眼就看出你喜欢这夹子,就算娘送给你的见面礼。我知道这礼太轻了,可你还得收下,这是为娘的一个信物。”

小月见她倒趄于床,担心她栽下,上步把她扶起矫直了,拍了拍她肩背上的皮屑,捻着她身上的根根白发,帮她掖被挠痒。这一系列举动,让老妇人觉得她还是以前的小月,是日夜思念的女儿,激动万分,直把她往身上揽,哭道:“孩子,娘知道你正担受着,要不你不会来看我,能跟娘交交心吗?”

小月依在她肩上,苍促的呼息声在她耳边回旋,好似长途跋涉而来,除此既无泪亦无叹。老妇人却噙着泪水,唏嘘不已。她们互动,亲近的肢体语言恳切热忱。许久,小月支起了头,恬静地像刚睡了一觉,拿起被褥上的发夹用袖子揩抹(因有油腻污渍),帮她搢在头上。之后,互相紧握双手,和善亲融端详。在泪要冒出眶时,小月抽出了温暖的手,别过身向外面走去。

她刚要出门时,老妇道:“这一趟等得太久太久了,你还打算叫我娘吗?”见着她的马尾辫消失了,泪水哗哗直流,哭道:“以后你伤心的时候怕再也见不着娘了。”说完,放声大哭。

小月循回而去,跃上一座峰下了一架岭,走过一道坡下了一个峁……天黑的时候又回到了壕沟里,可埝上的肉不见了,那一只水壶仍在,而堆火正旺盛地燃烧着。风把她的头发吹得飘飘扬扬,她掬起了那水壶,静静地守着熇熇烈焰。

回来后,她送走了俩孩子,掀开了窗户。

这个冬天真奇怪,还没有下一场扑天盖地的大雪,更奇怪的是驻扎在山里的军队没放一枪、没开一炮就悄然开拔而去了。

潘家人说这么暖和的天气是不是该备犋春耕了?可回过头算算还没过年呢!到底过没过也算不准,可就是没吃团年饭,这才是过年,余概难以像征。于是各房的进进出出叨念着到底哪一天过年,希望李无香掏出钱来置办年货,至少也得吃一顿。可李无香默不作声往大房的身后缩。各房的就瞄上了栏里唯一一头、且健壮的公牛,说这个年只有拿它开刀犒劳了。

此时,床上的老当家的却闹腾起来,说是全身疼痛,还得买药治病。有女人气愤地对着后房叫道:“买药!潘家饭都吃不上了,还想用大洋铺墁阎王道。”

老当家的却有声有调地哭了起来。刚几天潘家人还当他在哼曲子,大多人认为他的哭声就是曲子的声调;日子久了,他又哭又闹,见天吊在潘家人心上。各房的也懒怠出工了,有的见天缩在房里睡大觉(借口沉疴痼疾、七劳五伤),就连地也是李无香打扫了。

老当家的不得消停,拍这砸那责骂潘家一群龟孙子。各房的商量着把那头牛宰了堵老当家的口,又征求李无香意见。她没有吭哧,好像潘家的大事小情已不关己了。于是她们请示过豆子后,把牛给撂翻了。潘家人把剔下的骨头熬成汤汁和着牛杂碎过了一个年,大白米饭吃了三大甑。却有人还说没吃饱,说是有眍为证。于是有人说今个才腊月二十六,说是特意到阴阳先生那里问过的。

潘家人就起哄,说还没过年,实是不甘心这么草草打发了团年饭。又有潘家的败家子瞄上了田和山地,说人都糙得没劲力了,要这么多费力的干嘛?

李无香却笑道:“各房的这么皮实,你们为啥不卖呀?”

“哄”地一声,潘家人都笑了。就是这么一个浑笑打发了一个年,也打发了笼罩在潘家的愁云惨雾。有人说天天这样闹腾,还不如明个就开始春耕。农事是无不有不遑的,无春也可以耕嘛!无牛就刨嘛!

一个月前,小月的叔叔来到了潘家,要把侄女带走。可就是李无香松了口,小月却不走,当着潘家上下几十口说要耗到做潘家的鬼,好去见少爷。她叔只有去了,交代她想回去就回去。可人刚走,小月就叨念着要离开潘家了。

十天后,手里掬着一条叠得平平整整的裤子(大房的说是用帵头攒凑的)走进后院小屋对李无香道:“婶,我要走了。这条裤子是你给我做的(也许是来潘家的第一条新的、也许是她捧到小月手上的),我只穿了一发水,今个还给你。”

李无香很生气,白眼以对。小月轻轻地把裤子放在她腿上,道:“要不是光溜着走出去见不得人,我不带一根纱走出潘家。”

对于一直想融入潘家、做一个体面潘家人的小月,对一位陌生妇女都叫娘,没给潘家带来值得让自己骄傲的,说不带一根纱走出潘家并不是嘲谑李无香或潘家,而是对这趟出山的未卜前途的深深地忧虑。

李无香把裤子抖搂散了丢在床上,一冲而起,叫道:“回去回去,赶快回去!不过走之前我可得说叨几句!以后可别听信那驼子的话(小月叔,微微躬背),叫你跟着别人走你就刺溜走。好在来到了潘家。以后的事自个儿拿主意,多留个心眼儿,手勤口甜一些,谋得了生活再找个好男人过日子,以后过安定了把潘家当娘家时常走走。你在潘家这些年是没落着好,可这年代谁不受苦?我女儿进城也受过半年罪呢!轩子那么好看好心的都早早走了。更别说我了,又向谁喊冤告状去……”

我听长辈们说这段往事时,说小月咚咚响地给李无香磕了三个头,我当时的泪就应声而落。过后我怀疑那地磕不磕得响;有这阙疑后,甚至怀疑她磕没磕过。可我没怀疑小月娇柔身躯里那一颗善良的心,要不她的事迹不会在潘家流传下来,不会被各房的时常挂念、说叨着?至使我在梦里都看见像小月一样的女人(遗憾于我未与她谋面,我梦里的她的面貌拘囿于港台女影星的廓态)向我诉苦。我想,不但是我,就是潘家的后人都应该知道潘家有她这样悲惨命运的女人,于是我决定把她的经历写下来。小月的一生离不开潘家的背景,可我有把这本书叫“暮彩月”的心意,而不是“梅林潘家”,因为小月是我写这本书的初衷和永远的感动。

李无香把小月送出了潘家,嘱咐不已。各房的站在阶面上接过了迈出门坎的小月,昵声呼唤,都往她手上、兜里塞东西,无非是干香椿、鸡蛋、红之类的。小月哭着对每个女人都叫娘。倒是各房的禁不住这痛彻心扉的场面,一个个都遁回了房里。

当小月抹干眼泪时,看见走来了豆子,把东西都给了他。

豆子挥手道:“去吧!以后少爷我去看你。别又找一个拐子,给我脸上抹黑呀!”

小月走出潘家门口的敞坪,下一个坡就看见了小枝,泪又下来了。小枝恸哭。她们“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一阵。小枝把一双绣鞋塞给了她,就把她往路上推。眼见小枝离家越来越远,小月又把她推回去。

分离在即,小枝哭道:“小月,咱们下辈子还是姐妹,你可要好好过活,别让我落单。”

小月栽头以盟,嘶喊以誓!大步向前而去。拐过路口时,躲在树后,直到她回身不见,才两手各拿一只绣鞋向山外而去。

这双绣鞋就是小月刚来潘家时,那晚去看杨梅遇见了“竹子鬼”后,小枝给她的。小月记得把鞋放在床底下,哪知这些年小枝都把它珍藏了起来。一双绣鞋是她俩在潘家患难与共的见证,我只能浅浮、片面地描写她俩分别的情景,就是因为觉得以世物、表像来烘托是苍白、甚至是多余的,还是那句老话“此处无声胜有声”鞭辟入里呀!那么她俩还能见面吗?又彼此践行了诺言吗?

我写“梅林潘家”的素材(口头的)主要来源于小枝(我叫姑婆)。她听说我有这种创造倾向,把以前潘家犄角旮旯里的都掏腾出来,冀望于我在这“大背景”下旌表小月,为“赍志而殁”的轩子做挽歌。可我明白她同样希望我为她坎壈、忧怨的一生重抹一笔,因为她亲口对我说过不想做潘家人了。我经过对她深入了解后,更明白她焦苦的内心,咀嚼过其中况味后,知道她准确要表达的是不想做李无香的女儿了。那么在她身上、在潘家又会发生什么事情而让她告老亦难释心中块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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