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磋议妯娌转参商 诓骗钱财源贪婪（2/2）

六房的直通田畦，踩陷秧苗，撞到她面前，叫道：“你说谁呢？别拐弯抹角的，以为我听不出来？不说全乎我没完！”

四房的也举着凳子对峙，“各房的评评理！我说她了吗？在潘家简直无法活了，说句话也得掂三掂四的，不掐死你我顺不过这口气来。”

她们这对前世冤家，猜忌狡辨，悍妒相埒，若不是各房的拉着，准在水田里打起来了。

二房的道：“六房的也说得有些眉目了，那男人不是不行了吗？”四房的叫道：“你说的啥话？阎王老子连没见过天面的毛孩子都敢收，更别说大人了。说不定一个好好的壮劳力明个就暴亡了呢？一个人死能料到？老当家的不同样吊着一口气，不还托了十几年？各房的给主主，我这样比方，是说老六死了吗？”

六房的又撞上去，“老四死了，我们也不跟你撮合德子。”

见她们又剑拔弩张了，大房的插到她们中间，两手各抻退一位，叫道：“就知道窝里斗！正事倒糊搅瞎蒙，再给我好好找。”

候补的都倒腾出来了，再找的难度就可想而知了，她们说只有自个搪上去了，也是想博得她俩一笑。转而齐阵反戈，埋怨大房的道，我们满世界找人，你干什么了？你就没哪个亲戚、哪个亲戚的亲戚、哪个瓜棚搭柳树的亲戚死了男人？

大房的冲道：“我独株兜。”

人找不来，唯有把这事撂开了，又叨别的了。大房的也别无它法，只有吩咐六房的尽快回娘家看看，别让这候补的也错过了。

她们说豆子上私塾也真造孽，早出晚归、风里来雨里去的，可他还是一尿床的孩子。有浅薄的幸庆自个的孩子没被支使去。甚至有粗俗的还提出“读书有何用”的疑问？

大房的叫道：“读书多费劲，让孩子歇着好......李无香还没相中呢！他长大了像轩子一样在里在外被视为少爷的。”

这话拨亮了各房的心，更嫉妒摈斥五房了。像轩子一样做少爷有多闲适自由哇！不用干活仔肩，吃香喝辣的，还逗姑娘风流快活！这就是她们心里全部意义的“潘少爷”。

三房的道：“轩子是各房乐意供着。可豆子就不同了，那么一丁点人使心眼了，在杯里搁泥，平时伸手踢足的。”

六房的叫道：“三岁看少，十岁看老！再这样娇惯，五房能出一个少爷，做梦吧！”

她们怨气丛生，七嘴八舌讨伐五房：从过年多得五块大洋起，到老五接送豆子不用干活，今个五房的亦充当“保皇派”了，借口他写字每晚点着油灯……她们嘴皮子利索，手上更快，一畦秧又扯完了，叨得出神的人差点把头磕在一起了。转而又围上了另一畦，蹲坐皆便，又叨上了。

整理冬装、卸拆隐时，小枝翻出一张纸，又想起一段不堪回首的苦涩时光，不禁潸然泪下。小月偶一顾眄，惨怛于心，道：“又咋了？不是说好一辈子都不哭了吗？你娘怨你了？”

小枝摇了摇头，揾干了泪，把纸递上来，要她细甄解译。小月仔细辨认了起来，倒看出这张纸搭搭的，很罕见、别致，字迹条纹也不漫漶，可什么也不懂，仍装模作样的。

小枝伸着脖子等她回话，观察着她的神色，目光落在纸上，道：“你拿反了。”

她们又犯了写“红梅”时的毛病了，不过不是一左一右，而是一前一后了。不识字，分不清正反，小月顺着接过纸而抻上眼，在前面的小枝当然就把它看反了。小枝这次主观臆断，让她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把她手上的纸掉个个，就不反了。调来支去，小月更糊涂了，只要她认可就行，反正都是一张纸，连戳儿也没看出来。可小枝却觊觎之切，问之不迭。小月道：“我哪识字，少爷对我这么笨的都不愿教呢！”

小枝当然知道她是个睁眼瞎，想知道她看出一些门道没有，比如说是属于哪类哪行，是不是契约凭证。孤陋寡闻的她怎么能分门别类，就是把纸看穿、挼烂了，也只知道白地黑字、绿条红圆而已。见她郑重其事，倒鞠审打哪来的？小枝别别扭扭不愿说出来，一把夺过来，贬斥她是废物篓子、挂衣杈子。

就是她珍若珠宝似的，小月俨然已确，“准是在县上时沈少爷给的！还一直对我不承认私自和他见过，准是他写给你的诗，里面有杈呀枝吗？”看着她捧在心上一副美意陶醉的样子，小月一把夺过纸，跑了出去。

“干啥？”小枝抛下衣服，跑了出去。

小月要找明子鉴别这纸，可房前屋后找了个遍也枉费，于是躲着一直追索的小枝，直到近午了才看见他姗姗而来。可明子走近猛一抬头，看见她急如迸火，调头就跑。小枝出来时，看见撒腿划手的明子，道：“他咋这么不给劲，见着女人当老虎？”

她们笑他准不是东西，不知道女人有啥用处，世上的头号软蛋澥黄。

“对，他连畏子也不如。”小月见她脸阴了，忙改口道：“连一个老头子也不如。”话一岀，惨笑即逝。

小枝低下了头，一幕幕恶梦在脑海里翻滚，泪就掉在她手中的纸上。小月百口莫慰，以泪和泪，伸袖帮她擦拭。

翌日。明子走了过来，见墙角闪出了小月，正要回头，见后面又冒出了小枝，被兜抄了。看着俩容失色的姑娘，仓皇失措。而她们一步步相逼，掌上直摩挲，似欲扒裤验阉。明子忽闪不能，被她们拽住了，高高地举起了双手，慌张地张头四顾，口里伊伊呀呀的，怕牵扯不清，最后贴在墙上一动不动。见他束手就擒，她们笑如珠抖玉磕，对他贬损一通，才递上纸，请他这位蹩脚先生甄验，以知贵贱。

明子目光落在纸上，立马脸上掠过诧奇之色，忙接过纸翻来覆去查核，用舔湿的指头搓了搓后，眦绽目睅。回过神后，问打哪出处、何人所予、有何嘱咐……细致之极，显然刨根问底。

小枝忙上步捂住小月欲话的嘴，斥道：“多嘴多舌干嘛！给我说上面写了什么就是了。”

小月用力掰下她的手，叫道：“是不是写的诗呀？”

“诗……”他双眼一轱辘，从小枝脸上收回了目光，扬了扬纸，道：“啥也没写。”

小枝扯过纸，依近于他，指着纸上道：“这不是字吗？”

“哦！”明子吐吐舌头，抑嗓擦音道：“字我不认识吗？轩子的书我也看得通呀！这不是字，是印上去的，这是药店开药方子用的。小月，你不是在懋昌药店看见我拿了这么一张纸吗？”

小月黏心的是他叫自己了，可狐疑地看着他。他头搔脖，大声叫道：“以为我骗你们，这铁定药方子。枝姐，你从哪里拾的？”他双眼贪婪地盯她手上，道：“准是我上次丢的那张，还当啥宝贝似的。你们真是少见多怪，还不撕了？”

小枝循折把纸小心地叠起来，道：“撕了干嘛！再没用还可以上茅房呀！”

“对，这么大的，小气的人可以擦几次。”他上前一步，猛地抢过纸，“我要来了，哎哟哟……”他捂着肚子，弓着腰，岔气般大步走了。

她们知道他是装的，因为明明纸上有字他却说没有，就这么伧俗的人巴掌大的纸也要揩去。小枝望着他抱头鼠窜地逋逃，不停地数落着他，越说越愤然，把他娘也骂上了，一回头见小月泪水汪汪的，道：“你咋了？怪我说他了？”

“我就是忍不住！”小月痛苦异常，掩面跑远了。

小枝想小月是否对他动心倾意了，嘀咕道：“人家的东西也兴抢，这样的人白送我也不要。咋咽得下这口气，准得告诉李无香。”

这纸是小枝离开县上那天全凤仓皇塞给她的，虽然不想触及恶梦，可又想知道她的用意，经明子这么一说，心里认定是一副保胎的药方子，因此如弃敝屣，再没提这事了。然而就是这么一张小小的纸以后救了潘家，这是小枝付出苦涩青春和一生都抬不起头做人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