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斗转星移半年载 悲旋怼涌满腔阗(2/2)
更是来清账的。什么账?相信屋里“俩当事人”心里都明白这至少是一笔糊涂账。可他认为强者强加给弱者头上的就是公允的,这是自然法则。在此时此地,他是主宰,他现在灰头土脸的就是床上臭婊子作弄的!这还是轻的,就是把大半生的颠踬扣在她头上,现在大腹便便的她亦百口莫辨。反而看着他咆哮、狰狞的样子,抱着被褥缩在床头直栗然。
动口,他不解气。把一生不愿算她头上亦无处可讨了,因为她的靠山塌了。给了她暴栗,扇了掴了。难道把她卖到窑子里去?又有身孕。把房子点了?他都不可为。
自认倒霉走出房间,可未下完蹬又踅了回来,因为不解不甘呀!多少得捞点,这是小人的思维逻辑。在房里找了个遍,也一无所获。气得把能折的折了、能砸的砸了,把桌子拱翻后,又向床上的人逼近。扯去了被褥,把她扽下来,在床上翻了个遍,捞到一女人贴身物。
“臭婊子,还在羞辱老子。”对她一阵拳打脚踢,最后以此方式算是收账。清未清讫,反正他又踅回来对她踢了一脚,拍拍手,终于下楼了。
小枝泪如雨下,全身酸痛,坐在床边连支起的力气也不济,裸露的皮肤冻的绀紫,身上一下下抽搐着。好在不久听见上梯的熟悉的脚步声。
“太太,你咋坐地上了?谁给打了?”全凤人矮力不弱,把她扶起来,又服侍她躺下,用被褥严严实实裹起来。
小枝还是难暖过来,被褥仍在抖。全凤趴在她身边,紧紧地抱住了她。小枝转过泪流满面的脸,向她打听情况。全凤刚打钱家来的,专程来报丧的,说他昨晚闭的眼,还没装殓呢!因钱家还在闹腾。
小枝哭道:“我和孩子现在就不知咋办了?”
全凤又要陪她去钱家看看,说毕竟是钱家人,名正言顺就去送送归西的人,也不要争个啥。钱家要是没有恻隐之心,就打原路回来。接着又说还没讨到工钱嘞,家里也揭不开锅了。
小枝抹着泪,道:“还去啥?人都走了。”虽这么说,可眼巴巴地望着她。
全凤唉声叹气走了出去,不久端来了有一点温热的饭菜,道:“太太,该吃饭了。天塌下来也不能苦了自个的身子。”
小枝一边流泪,一边大口地扒着僵硬如霰的饭。眼见碗里空了,也不搭话,更不放碗。
全凤把甑端了进来,叨道:“明个就没有米了,菜倒有一包卷心菜和一块肉皮。”
小枝把甑里冷冰冰的饭都吃了,仍止不住泪水,肚里亦揣着冰坨一样,许久也没暖过来。
全凤把她的衣物收拾好,以一块方巾扎成包裹,递到她手上,饱满深情地叫了声:“太太。”接下来的话,不言而喻了。
小枝在她苦涩的脸上读出的更透彻:我再也不能服侍了!眼见要过年了,还得去另一家谋生计呢!相识主仆一场,请各自将息保重。我了解你的遭遇,你总有去处的……
小枝泪汪汪地看着她下楼了,叫道:“婶,你不能扔下我和孩子不管呀!”
天又黑了,黑得像蒙住了人的眼睛。外面的风刮得更猛烈了,像在嘶鸣,在恸嚎。
一阵大风把门扇开了,灌满了整个房间,吹掀着地上的轻物。
小枝被扑面而来的灰尘蒙了双眼,支下身子躺下了,抚摸着圆溜溜的肚子,叨道,孩子,夜黑,黑得泼了墨汁一样。不知你在娘肚里黑不黑?一定黑吧!做娘的都感到黑嘛!要是潘少爷在就好了,问问他为啥这么黑?他可是个大学问家……咋了?你不信他?对,他只会蒙人!就知道骗娘这样的傻女人……你又踢娘干嘛?不信娘的话?不知道你是男是女,是男的准跟他半天就学坏了,是女孩呢一定乐意受他骗,沈小姐那么精明的人都让他骗得滴溜转呢!……好了,不说他了,对!他那大坏蛋有啥可叨的。难不成跟你叨夜有多黑,风有多冷,冰有多刺骨,泪有多揪心……这样一个冰冷的世界,你要是怕了就一直呆在娘肚子里。又踢娘了,不怕黑冷要出来?好,出来和娘一起扛。说不定你出来的时候潘少爷就回来了……又哭又闹了,哟哟哟!是,不说坏蛋了,外面兵荒马乱的,说不定吃枪子报销了呢!可不说他说谁呢?谁离咱娘俩近、跟咱娘俩亲就叨谁?……听听,近的来了,俩只耗子,准是在斗嘴皮子。大的欺负小的:死丫头,吃起来能把甑底刨破,偷懒倒有心计,这里忙得不可开交,你屙呀拉的……小月姨姨这会儿准像小耗子一样挨着骂呢!……哟!它们上来了,到娘肚子上了。你听见它们说啥了?娘不赶它们,让你跟它们叨叨心里话……
这一晚,小枝没合眼。上午,看见一群人步履如窜地上了楼,只认识钱程。
他们还没看清楚小枝的脸,眼睛就抓住了她隆起的肚子。
小枝扇开被褥,坐在床头,披了一件厚衣服。肚子又大又圆,两个月前全凤就叨过恐是孪生。
钱程指着她叫道:“就这狐狸精,就是她害死了爹,我们得为爹讨个公道吧?”
这“公道”二字,如利刃一般搠进其他人的心,无不讪脸,有人还悄然下了楼。
钱程嚷嚷道:“你们咋不动手哇?她娘说过她命硬,是扫帚星投胎,克夫克子,要不咱爹好好的为啥会死?钱家黏上她要倒血霉、遭大难了。还顾忌她肚里孩子干嘛!没准是和野男子勾搭上的,她在山里就水性扬……”
一行人把他推出房时,小枝的泪就掉下来了。
即而上来一个微胖身高的男人,他就是钱家大管家的,对她打量了一眼,关上门就匆匆走了。他这一眼,小枝似找到了人世间的信赖,敬给他的却是亲情。可外面的门震响后,整个小楼都清冷了下来,包括她的心。
一连两天,全凤都没来小楼。小枝只有把对她的寄托一寸寸、一萦萦剪断,痛得泪流不止,眼睛肿得像樱桃,又红又灼。
天还没亮,昒昕之时,她就醒了。昨晚睡得很安稳,肚里孩子亦没闹腾,有个好状态,醒来就坐起来了。
外面比屋里亮堂时,就起了床,把能穿、戴、围的都裹缚在身上,包裹的像一个鼓囊囊的大粽子。站起来时才感到头重脚轻,双手抓住床架,以适用“顶天立地”的姿态。
推开房门,风扑面而来,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更觉得胸部空洞洞、冷飕飕的。
下了磴步,当数完二十一步时,回头一凝望,觉得在这小楼里短短几个月里不但丢失了以前,而且陪上了未来一样痛苦,真是旋悲涌怼满腔阗。可不,邯郸学步者,尽管爬回去了,可路还在前!她即使站在纵橫交差的岔道口上,也不知何往。
可离开小楼却誓在必行了。要打开通往外面的大门,抓住手扶用力扽,可门就是不开,倒是外面的风吹得另一樘门阵阵作响。这样活动的门咋拉不开?她捋了捋脑子,才知道忘了拉闩。闩很松动,她却用了很大的力道,身体失去了平衡,与被风扇开的门撞在了一起,即而头磕在墙上,倒在了地上。她清醒倒下的过程,显然穿得厚实减小了冲击力度,头上也只有些辣麻感,拭拭也没出血。可卡住了一条腿,越挣越紧巴,怎么也扯不出,风却掀起长发飘飘。
她移动身体以转动着门,在卡腿的缝最大时,双手抓住腿慢慢地拽出来。腿很痛,卷起裤筒一验,被勒出了一条血印,和着口水揉了揉,转而扶着被风扇动的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稳住脚跟后,向外面一探望,顶着凛烈寒风走出去了。
不紧不慢地走着,不识行走在哪条路上,这时有要去钱家的意识,哪怕和钱老头子一起归冥而去,可不知钱家在哪,更没有打探。
路上偶尔能看见人,在这恶劣天气里,在这饥荒年代里,路面上的人大多是衣着褴褛为生计奔波告急的人,更有鹑衣百洞无家可归的。她在路上行走的人中,最招眼了,大衣领上还有绒毛。在涵洞里有一双窥视、献慕她的体面的“眼睛”,在猜测那一溜绒是貂绒还是驼绒。哪知她此时亦要沦落此境了。
她在县里转悠了一上午,看见前面就是沈之虎的诊所,可门却紧闭。又来到梅林布庄,虽没关张,单掩着门,可里面黑咕隆冬、冷森森的,像一座地狱或是一垤坟墓。在门口徘徊着,张望着,亦没看见有人进出,终离开了。
转来荡去,又来到了小楼前,可门上一铁将军把守着。
断了天下唯一、自由的归巢,唯有向脚下的路上走去,埋着头,看着一跩一动的两只脚,忽然碰撞上了人。
她失去平衡时,对方却矫正了她的重心,扯下了脸上的面巾。小枝看清她就是全凤,双手要拽住她。全凤手往她怀里一塞,并未开腔,然后似要摆脱她而匆匆走了。小枝转过笨重的身子时,早不见她了,可还是脚步慌乱地跟上去。
她不分东西,不识南北向前面追撵,可后来后面总有一群人在追撵着。后面总闹讻讻的,她听不明,亦不敢回头,料想不是兵痞就是流氓。在这样的逼迫下,她就出了县城,看见前面一座石拱桥才发现自己走在了回山里的回家路上,不,应该说是回潘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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