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九回:从中作梗强作伐 顺势推舟难得遂(2/2)
潘家人明白这顿饭吃起来有多香呀!盛满了饭,把大块大块的肥肉墩子夹进了碗里,李无香和老当家的却视目无睹。大肥肉墩子一咬就淌油,大白米饭香气扑鼻。会儿,两甑饭吃完了,装肉的盆子也被和汤拌饭后给舔了。
李无香打着饱嗝,剔着牙,向大房的询问了潘家里里外外的事务后,十分满意,称赞大房的有功、干活的辛苦了。最后吩咐下来:今晚不上夜工了,各房早点安歇。
翌日,沈之豹一大早又踏进潘家大门了。李无香还是不愿得罪于他,笑脸相迎,甚至像青楼的老鸨子给老顾客一样打情骂俏,“哟,沈三爷呀!啥风把你给吹来了?最近身子骨还利索……”
他也打哈哈应附了一阵,转手推出身后一男子——钱太仓的三儿子钱程。
“哦,钱公子。”李无香这才打量起他来。
钱程,二十多岁,瘦长身体,自然有山外公子哥的气派,哨的让山里愚拙眼光以为又迎来一个崭新的春天;今天更夺人目的是一头油光锃亮的头发,得费多少头油哇?沈之豹趁她无话空当,对他吹嘘标榜了一番。可钱程不但照单全收,不断点头应和,还自吹自擂,不着边际地胡侃一阵。俗话说,鉴人先着装,二听声。李无香就大致知道他哪号人了。可不,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沈之豹掺和的不是耗子就是臭虫。可就是看在钱太仓的面上,也不能怠慢了他,于是李无香拊掌笑道:“钱公子,真是少年有为,前程似锦呀……”给“贴金”后,迎进了屋。
钱程踢着锃亮的鞋头走进去了。
落坐之后,沈之豹没虚张声势、拐弯抹角、打太极,而是直奔主题,来兑现承诺、言行必果的:和潘家做不成买卖,混杯喜酒喝喝也是好的!潘钱两家别只顾埋头做生意,亦得多维系一下情感。就是两家以后有贸易上的磨擦,若沾亲带故的,不就是一家人内部的事吗?正好钱公子单身,今个带他来就是互相见个面,了解了解。若双方都有此意,男女又情投意合,那就秦晋盟誓。顺带本人也积些荫德。
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李无香怔住了,没想到他真来这么一手,稳了稳情绪后,搪塞:小女怕没那福份,潘家也真真高攀不上!我们种田养猪的怎能和县上首富钱家杂糅在一块呢?传出去莫笑掉别人大牙。
说了一通,说得舌溜口滑,最后征求钱程的看法。可沈之豹上一步巧舌如簧,和她纵横捭阖:门坎高低不是事,主要是男欢女爱。外面世道不古,江河日下,连大家闺秀也胭脂熏人,小家的已经轻佻不堪了,更别说阎闾的了,简直臭不可闻了。钱公子投身高坎深宅,洁身如玉,择偶不成,几疾相思,痛苦伤怀呀!外面世界不成体统,唯有投觅世外桃源了。听说潘小姐年庚二八、正当妙龄、洁身自好、大方得体、通情达理……我们可以说是千里迢迢慕名而来呀!
这么一番话,噎得李无香透不过气来,小声道:“就怕钱公子看不上眼,有枉此行。”
钱程道:“哪里,是做晚辈的高攀了,还望李掌柜的接纳。”
“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呀!”沈之豹拊掌叫道:“这太好了!把潘小姐叫出来和钱公子见个面,这事就盖戳了。”
在他一在催促下,李无香转头唤道:“小枝,上茶来。”
其实潘家来了陌生男子,小枝在他们未进屋时就看见了。之后身在后门口听见他仨的谈话,心不由得跳得飞快。现在听一叫唤,忙端着茶走出来了。俩男的忙打过眼在她身上搜索着,寻觅着,感应着。而李无香紧盯着他们,渐渐敛起了笑脸。小枝向钱程瞟了一眼,把茶盘放在几上就要走。李无香叫道:“死丫头,还不给沈三爷和钱公子敬茶。”
小枝又羞又怕,抖着双手端上茶,道:“沈三爷,请用茶。”
他双手接过,笑道:“潘小姐太客气了……难怪钱公子这么挂念你……”
小枝别过脸去,又端茶转身时看见李无香难看的脸色,走过来时见钱程目光贪婪,手中的杯子直抖,慌得没有叫唤,把杯子直往他手上捅去。钱程心不在杯,轻举浮止,被热茶烫得收回了手,当地一声,杯子碎在地上了。李无香上步,上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冲道:“死丫头,没长眼呀!……今个别吃饭了……”
小枝在责骂中,抚着烫红的手直奔后院了,簌簌掉泪。
李无香掏出手帕擦着钱程身上的水迹,道:“让二位见笑了。小女就这德性,这会儿准在后院撒泼打滚呢!”于是她就不停贬责小枝:从小就没出过山的小家子气,严了就溜根躲暗,松了就上房揭瓦。脑子又笨又拧,手脚更不灵便,长得也不端相,还有几件怪癖。刚说事就打破了杯子准不是好兆头,又怕那丫头命硬,对钱公子不利,难免那丫头是克夫克子、洗家阖门的扫帚星、黑虎形。
钱程听的直皱眉,不断瞥沈之豹。李无香说这么多用意很明显,毕竟只一女,明知是火坑怎不拽呀!见他忌讳,又道:“女人的八字对男人挺重要的,小女年份属虎,月份属龙,日份属虎,时份属龙。俗话说女人一份属大男人怕,况且小女龙虎相斗……”
沈之豹打断道:“李掌柜的,信这什么……”“三爷,你这话就不上耳了。这是一生一世的事,谁不想平平安安、荣华富贵一生?”她转而绘声绘色说哪个女人命硬克死三夫,哪个女人犯绞勾煞弄个人亡的下场,哪个女人八字空亡落个散家的结果。沈之豹为了这趟不至落空,又极力反驳。一时之间,他俩你冲我喊,针锋相对,几欲冲动了起来。钱程听得一头雾水,不知信谁的;李无香一问,忙不迭点头。只听她又道:“我就说那死丫头高攀不上。要能和贵府交往是荣幸的很,还得潘家一位命好、八字弱些、又长得端相的……”
钱程这号纨绔子弟,整日走狗斗鸡、寻问柳,一听还有更好的,忙截口要她唤出来。
李无香一时犯难了,道:“钱少爷,莫着急,下次来潘家……”
沈之豹狞笑了起来,过而不慌不忙道:“李无香,我知道你可只有一女儿,不是叫一个小月的丫头充数吧?那丫头就在我们沈家治腿呢!瘸得看不下眼。再说哪能和潘小姐相比,瘦瘪瘪的像块板子。”他蹦跶了起来,戳指着她,“我们诚心诚意上门提亲,你却用一个无根无蔸、来路不明的野丫头打发贵人,你太欺负人了!”他转而激愤钱程道:“你不会对一个洗不干净的野丫头感兴趣吧?”
这话无异于扇在钱程的脸上,情绪失控,一脚把凳子踢翻了。看着四脚朝天的杌凳,她知道说什么也徒劳了,因为他们狼狈为奸,趁此节骨眼,就是来潘家讹诈的。跟这样的人见高下,只凭一张嘴是枉费的,除非给他们一点颜色;当然,这样的话布庄就免为其难了,也许潘家得永远窝在山里。
他俩一句句声讨起李无香来。李无香一直沉默不语,清醒的是应该怎样做出心里最难的决择。席间,他俩喧兵夺主,大吃大喝,大谈女流粉色,不堪入耳,淫形秽色,浪笑不止。李无香匆匆下了桌,心里只有他们给的一个数:五天之内。
然而,就在当天下午,沈之豹又气势嚣张地踅回潘家了。李无香知道现在自己在他面前不是猎手,但也不愿成为他任意割宰的猎物。
女人当家就这样,在面对无赖恶男的时候,总摆脱不了阴性的本质、阳性附属的地位,柔柔弱弱,瞻前顾后,一步虑十步。整天被她责骂潘家没骨头的男人在上午他俩拿捏李无香时,就有欲绰家伙的,可见她还招待进酒,真是一腔雄性激素把肝胆沤化了。
这次,李无香照样把沈之豹笑迎进门,并且吩咐上茶点心,转而大谈特谈潘沈两家以后交往的。沈之豹见她还是老腔子,坐也坐不住,自以为有所恃,在潘家忘乎所以,直接搠出一句:“李掌柜的,心里害怕了?”
她立马沉下了脸,不愿看见他小人得志,叫道:“怕啥?你小看潘家了。”
“我一眼就看出你心底了,你怕失去女儿。”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天下娘谁能把女儿锁在身边?这叫失去?”
他不耐烦了,以为这时打马虎眼不过瘾,干脆直搠到底。她也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还昭显人心,恭请沈三爷开价码。这下,他难以干脆利落了,心里一次一次往上垒码。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以为这些日子总算有个好结果了。
她见他吐不出口,知道他在掂掇潘家家底、自己所能承受的底线。真怕他不知深浅、厚颜无耻来个狮子大张口,那么这次肯定谈崩,一拍两散。由此哭穷,并且搬出各房来,又说潘家现在是七雄争霸时代,她这个朽周赧王都要逼到高台上去了,请他高抬贵手。最后故意笑了一声,道:“潘家还得开火啰!各房没有饭吃准得求沈先生施舍。”
他以为潘家家当深不可测,道:“为公平起见……”“这公平吗?”她嚷了起来,真想扇他一耳光,努力努力再克制,默默叨念这会儿可不能意气用事,总得听听他开的价码吧!
沈之豹脸上潜藏着一丝阴险,还是决定放长线钓大鱼,只要贪上布庄,以后不怕在潘家弄不到钱,如果某天拤住了她的咽喉,准不定潘家、李无香把他当第二个老当家的孝顺着呢?经过深思熟虑、见事起恶、见阴勃阳、见软搠刚的他出的价码是布庄股份的一半。李无香还笑着给他补充:不投进一分钱,在布庄进货、账目、经营上都得“公平合理”、“平起平坐”、“二人堂”。
未容他出声,她笑他还没解酲,并相讥:沈三爷真要有兴趣,还未上任的布庄李掌柜的给撮合撮合,让各房跟三爷开个股东大会;若各房认可,本人不但绝无异议,并且交出帅印,让他当掌柜的、一言堂。
他倒坐了下来,把脚搁在前面一椅上,征求她解决的办法。得她回应不想与别人分布庄股份后,桌子一拍;既然要一次性了断,当即出价八百块大洋。从此两清,立据按脶。对于这样穷疯了的,李无香笑了起来,也站起来,掸掸衣服,给他出招:去别的大户转转或干脆拦路抢劫、杀人越货!
他气得唇上两撇髭须直抖,抬腿就走,在门口又踅了回来,拦住了欲进房的她,嘴上道:“认栽倒霉!价码崩半。”
她这时出了所能承受的价码:五十块大洋。他瞪着双眼,冲道:“打发要饭的?”
“天下哪有这么横的要饭的,又去哪碰那么大方的施主哇?”
他恼羞成怒,话从龃龉迸出来,“这可是女儿的身价,真这么贱?”
她厉颜正言相告:“这不是我女儿的身价,你沈三爷的还不值五十块。这是看了沈三爷的面子,况且这面子还可以驳。”
他栽着头,抖着满身肥肉,询问小枝是不是她亲生的?她心里最清楚,又相告:“准不定沈三爷真为潘钱两家做了件好事。试想两头关上了门,凭谁钻天觅地也无瞎事可混了。”他扭曲的脸笑了起来,承诺一定把这好事做到底。说着大步出去。可后面急切留步了,以为有转机,几乎跑进去,恭身请教,并称赞她识大体、能办大事、视阈开阔。可她郑重相告的是:“媒人钱得男家头出。”
这风俗他懂,可没心情嘴上逞争了,相恃一阵,又自动把价码崩半。可她仍不成交。最后答应了她的价码,可她仍不出钱。看着他拂袖而去,李无香脸上的笑也僵了,回望空荡荡、冷清清的潘家,感到空前的疲惫和无助。
女人当家有谨慎、缜密、细腻、耐心诸多特质,无疑这是能耗下去、能打持久战的特质、优势。这次她和沈之豹交锋,可以看出女人当家、办事的另一面、好的一面。如果她不把一城一池的得失看得太重,如果她的女人优势和潘家各房力量、智慧相向而行,如果她有狠毒的一面,那么他在潘家面前只是个小瘪三。
请访问最新地址www.83k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