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六回:直捣巢穴徒索取 径奔县城任逛荡(2/2)
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她仨来到县上人头攒动的渊薮地带,到处是红柳绿、目不暇接的,又把唯一一丝失望扔到爪哇国去了。
小枝蹦跳着钻在人群里瞧新鲜,凑热闹,指指点点,问这探那,喧笑不休。而小月慢腾腾的,这瞧瞧,那摸摸。沈洁夹在她们之间像是一根伸缩的皮筋,又要顾着前面的小枝,又担心后面的小月,真是顾首不顾尾,嘶喊不休,嗓子都哑了。奄然觉得前面一少爷像轩子,追上去截住了他,才看清认错了人。一回头小枝不见了,转过身来小月也不见了。
小月站在一包子铺面前很久了,看着案板上一堆包子缭绕地升着热气,闻着扑鼻而来的香气,直咽口水,正欲伸手掏钱,被一手拽住了袖子,一回头看见了沈洁。沈洁气愤地怨道:“盯着一个铺子就老半天,真是刘姥姥进大观园!”拽着她就走。可小月还回过头去,依依不舍地望着人群夹缝里的那堆包子。沈洁跺着脚步,气急败坏,“咋还要扯?没腿呀!”她抛下她大步走了。小月最后望了一眼包子,拨开人群向沈洁追去。
她俩好在不久就见着了小枝。小枝哭丧着脸道:“我还以为见不着你们呢!”沈洁刮着她的鼻子,道:“咋会呢?真落单了,你可以去我叔家呀!说不定那糟老头见你好看,会把你留下当儿媳呢!”小枝破涕为笑,冲上来拍打着沈洁。小月想逗笑小枝嫁给包子铺的老板当媳妇就好了,可插不上嘴,憋久了就失去了逗的意愿,转而望着形形色色的人出神。
“小月,这么大的县城丢了咋办?”小枝心有余悸,忙扯住了她的手。她俩走哪拉哪,这下沈洁省心多了,还能拈意逛了。
她仨向琳琅满目的百货店走去,看着各种稀奇精巧的小商品,垂涎三尺,什么都想买。小枝首选了一大段皮筋,正绕着团,准备把裤头全换成皮筋的,并且把在家的那套说辞毫无隐讳地说出来,用以劝小月多买些。小月见店员眼光异样,忙摇了摇头。小枝伸手迅速在她衣兜里一拍,听见咯咯作响,叫道:“带钱了咋不买呀?多吃亏呀!没见过你这么愚的人……”小月脸上如火燎水烫一样,忙撇她而去。
又转过了一个店铺,小月看上了一面菱镜子,没见标价,手正摸着兜里的钱盘算着。沈洁却上一步把镜子买下了,用镜子反射着一束光亮照在小月的俏脸上,道:“这镜子好看吗?”小月违心地摇了揺头,但直把脑袋向镜子凑去,对着里面的自己挤眉弄眼的。
她们转了许多店铺,小月挑来拣去,一件东西都没买。小枝了个兜空囊尽,还心热手痒,见着一个比一个好,于是开口向小月借钱。小月背过脸去,更不吭声。小枝叫道:“留着生崽还是以后居家过日子?转悠了这么久什么也不买。”小月道:“你拿啥还我?”沈洁忙放下商品,向小枝递上一块大洋,说不要还,算买给你的礼物。小枝兴奋地拥了一下沈洁,对小月努努嘴,忙跑去买心仪的东西去了。小月嘟噜着脸,向外面走去。
“你去哪?”沈洁可逛得晕头转向的,可不愿为此受累了。小月一抬头,看见明子在对面店旁卖货,指了指他,大步走了上去。
明子的嘴正利索地与一位顾客交谈着,几番讨价还价,终于让顾客买去了东西。看着他舔着指头、捏着纸币数的样子,小月张嘴笑了。明子面无表情地瞅了她一眼,转过了身对来往的人吆喝了起来。货摊里的东西还真多,无非是各房的下雨天或晚上赶制出来的手工物品,如草鞋、布鞋、簸箕、水勺、筅巴……甚至还有腌制的咸菜和新鲜的蔬菜。小月所幸蹲在他旁边,津津有味地看着他神采飞杨卖货的样子。明子划着手势,不停地煽动的嘴皮子总能让迟疑不决或吹毛求疵的顾客最后掏钱把东西买走了。半个钟头不到,小月就看见他卖出了七件东西,高兴极了,同时感到明子一张朴实无华、削瘦的脸和轩子那张好看、缥缈不定的脸一样极具吸引力,他大声吆喝和轻声细语交流声与轩子唱歌、读书声同样美妙动听。小月转过了身,为的是看着他的脸,转而两手托着腮颌,闭上了眼,陶醉于在步履杂沓和交流喧嚣中寻觅到的一声声亲切地叫卖声。
太阳快要落山时,明子匆匆收了货摊,挑起就走。小月睁开眼时,他已走了一段路了;忙追了上去。哪知前面的明子放下了挑子,只顾埋头赶路的小月扑翻了挑子,受着他打来的一眼,手忙脚乱把它扶起来,又捡拾着地上的货物。收拾既妥,转过头来,看见明子站在一货铺边,凑了上去,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原来是一件绿色发夹,不知怎么心跳得厉害,忙微微别过了烫红的脸。果然他与卖主砍了一番价,把发夹买下来了。他转过身来时,小月心在狂跳,全身酥软,在身后抹了抹手,正欲伸手去接。明子耷抹下了眼,把发夹揣怀里,蹲下身担起挑子,步子如飞地走了。小月受了极大侮辱似的,两掌相拍了一下,耳根子都红了,又忙跑去跟上他,可不敢随腚而黏了。
在一间药店门口,明子又把挑子下了。小月情不自禁地跟进了药店,心里也责怪自己:咋总跟着讨这耷眼嫌呢!明子掏出一张药单子,要照单抓药。小月知道这是抓给老当家的喝的药,他都成药罐子了。好在他一直对她视目无睹,小月也装成在药架上下瞧来瞧去的无聊轻松样儿。
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先生接待,戥毕,包好药,掇过算盘拨打了几下,高声唱道:“一共三十七块六(纸币)。”明子立马额头一拧,道:“掌柜的,是不是算错了?烦你再算一遍。”老先生没半点厌烦情绪,仍笑容可掬的,不紧不慢地滴嗒响、且口中念念有词(珠算口诀)地拨弄了几下算盘,最后道:“分厘不差。”明子道:“可前几天也是捡五包药,咋还不到二十块呢?”
对于这位老客户,老先生耐心之极,拿起药单,指着上面道:“你没见这加了一味药吗?当然就多要钱了。”他把单子递上来。明子接过单子,仔细看了看,果然见下面歪歪斜斜地添了一味药,狐疑地问道:“这味药咋这么贵呢?多了近一倍的钱。”他认真地点点头,道:“可不!现在战乱,这味药是东北产的,本铺仍有些存货,还是按老价折卖给顾客的。”
明子把兜里的钱全掏出来,放在铺板上,拣完了大张的拣小张,拣完了大个的拣小个的,可还差了许多,手中攥着钱为难了。小月的心跳又加快了,伸手在兜里故意抖了抖,发出了咯咯声。可见明子的脸色难看了,还是把所有的积蓄掏了出来。他转过身去,沿着铺面把她挤外面去了。
老先生知道和他打交道不会出差忒,于是道:“小兄弟,这药你先拿回去,差的钱你以后补上就是了。”可明子还是决定先拿三包药回去,另两包过些天来取。他道:“行,这药我给你好生保管着。”
趁明子捏着纸币、掰着铜板付款这空当,小月凑上去问道:“掌柜的,这药咋没用呀?”这话老先生咋听咋冲,低着头,眼睛透过老镜和眉间的空隙盯着小月,硬生生道:“没用,用处大着呢!”小月虽然心里害怯,见明子又抛来厌恶眼光,还是缩头弱声地问道:“可他爷的病咋一点都不见好?都十几年了还躺在床上。”老先生表情渐缓,收回了盱目,道:“治病!你扯哪去了?这是人参、鹿茸、阿胶……这都是补药,懂不懂?”小月回应着摇了一下头,又秃噜道:“补哪的?”老先生又透过镜框上看她,这次不愤愤而是怪怪的,脸上也有浅浅的笑意,很有心情跟这黄毛丫头搭讪了,有些忘形不尊地道:“你问这些干啥?”她怯生生地道:“我担心这药没用。”他轻轻地哼笑了一声,道:“又不是你吃,你担心啥?”他凑上头来,语气又轻又柔和。
她怎不担心呀?明子今个辛辛苦苦赚得钱全买药了,还有费了各房的多少功夫赶货呀!就她和小枝晚上纳的鞋底、绣的鞋垫不也奉献上了……这林林总总一归算,得费多少心血?而出的钱、买来的药却无作用,她趁有机会能不多问一声吗?
老先生爽朗地笑起来,既而道:“傻姑娘,听好了,这药是补根的。”她又紧口问:“补啥根的?”这下,店里的伙计和顾客都笑了起来。小月忙奔出了店里,背后又发出了一阵大笑。可她并不感到臊得慌。出来没看见明子了,放眼望去,看见巷子尽头没去的半个挑子,颠着步子追了上去。追上时,见他黑着脸膛,哪敢问补根是具体补哪呀?
在说好的会合处,看见沈洁小枝招着手,撇下他追了上去。她俩显然忘了出山主要是找轩子为目的了,高兴极了,一直笑和话不离口,手里提着许多东西,闹着奔去,像两只放回山里的麂子。小月有些失落,望着她俩远去,站在路旁等着明子。虽然走过来的他的脸色没有改观,可她还是默默地一路跟在他的后面。翻过一座陡山时,看见她俩坐在岔道口等着。原来她们听说山里最近有猛虎出没,向明子证实一下。他不答,只是没带她们抄小路回去,而是仍走大道,这就要绕许多的路了。
回到潘家,天黑了已久了。早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虽然是冷红薯丝饭,还是把肚子撑得圆圆的。回房后,小月就早早上床了,脑子里面全是明子卖货的样子,耳朵里好像楦满喧嚣渊薮的亲切叫卖声,怕她俩看见笑脸而把毯子蒙住了头。小屋里燃着两根今才买的蜡烛,亮如白昼。她俩仍兴致高涨,把买的东西一一拿出来,逐个欣赏。
这时,李无香一头撞进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沈洁拿起一块绸缎递上去,笑靥如,道:“婶娘,这是我给你的礼物。千挑万选不知选啥颜色,太艳的觉得张扬,太暗的觉得呆板,惹得那伙计对我颇有怨色了,最后就选了这块白地衬红的。你穿上这料子一定既大方又高贵,把你的气质准全烘托出来了,明个我就拿去给你做了。”她拥在她怀里,搂着她的脖子,道:“这不,到了一个新家嘛!总觉得新鲜又刺激,晚上睡都睡不着。我知道有点逾规矩,不过你放心,以后我就一切听你的,有啥事先向你请示商量,要不明个你指派我和各房的上工去?潘少爷不回来呀!我也赖在潘家当你的女儿了,除非你拿棒子把我赶回山壁去……”李无香接过绸子,一声不吭地走了。
沈洁好话煦笑、打拱作揖把她送出了后院,走进小屋,对小枝道:“你娘咋了?”惊魂未定的小枝才从阴暗角落里走出来,道:“谁知道哇!总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她把才掐灭的一根蜡烛又点上,嘀咕一句:“要了东西‘谢’字都没有。”
沈洁拿着一面圆镜向小月走去,就是因为看出她喜欢,才抢先买下来要相送,“只要你点个头,就算接受我的一片心意了。”“沈小姐,你真好!”小月接过镜子,照着沈洁的笑脸,自己也笑了。沈洁又把所有的东西放在床铺上,任凭小月喜欢,随便挑,尽管拿。
小月把手伸进袋里,用手拨弄着,里面的东西可真多,有穿着用品,有装饰物,同样有发夹,一只有镶嵌、闪光泽的红色夹;拿起发夹仔细瞧着,但觉得还是没有明子买的那只好。沈洁见她端祥、抚摸、闻嗅、掰抠着发夹,一把把它推她怀里,“喜欢就归你了。”
“我不要!”小月把发夹又放袋子里。她俩把发夹推来搡去,都不懂对方于发夹的心里意义,却犟持着。小月推辞不过,唯有收下,可要给钱,利索又慷慨地摸出一块大洋。一直盯着她俩的小枝心里的醋终于溢潽了,叫道:“给啥钱呀?假惺惺的。舍得钱咋不在县上买呀?一个子也舍不得!现在倒要人可怜施舍,抹人家的油水倒有心计,心里贪着手中霸着口中假意要毫厘掰清!贪了一件又一件。这更好了,大房二房同一个男人,东西也不分尊卑贵贱了。我还瞪着眼盼八房闹出点啥事来呢,瞎抓了吧!以后呀,准好的合用一块血布子了。”
这一风言风语、正讥反讽,小月的泪簌簌直下,把发夹镜子都塞给了沈洁,别在床里面生闷气。沈洁也橫眉冷对的,把一袋子东西全塞小枝怀里。小枝见一个哭一个怨,捧着袋子不知所措,许久向沈洁走去,道:“我又没说你。”沈洁更恼她这句,掏出几个铜镚子全抛她身上。听着镚子叮当乱蹦,小枝感到羞愧极了。可不,今都用了沈洁三块大洋了,还讥讽小月贪心无赖。忙深深躬在沈洁面前,“嫂子,我错了,饶了我吧!”沈洁虽然脸上还挂霜凝凇,心里却开阳绽彩了。小枝走到床头,道:“少奶奶,奴婢掌自个还不行吗?”她真在脸上轻拍了几下,可小月仍泪水不剪的。于是把买的一大堆东西都放在袋子里,高声唱道:“所幸大房二房三房不分你我了。”沈洁叫道:“那一块也合着用?”
“那当然了!”小枝凑着小月的耳朵道:“就是我们背着潘少爷也同服侍一野男人。”小月虽还流泪,却伸手嗔打着她。沈洁笑道:“目标我都瞄准了,就那撞树的。”
“笑了,真笑了。”小枝探头去瞧小月的脸,再在她的胳肢窝里挠了挠,道:“哈哈,潘少爷的女人都笑了。”
沈洁把袋子交给小月,让少奶奶保管着。小枝眼疾手快抢出一根皮筋,给她的见面礼。小月眼皮一耷,拒收薄礼。
她们又融洽了,所幸大房的、二房的、三房的直呼对方了。她们正闹得不可开交、性子大发时,潘家传来哭声。不久,小枝传话说七房的要死了。潘家遭此不测,她们唯有心情沉重地上床了。不久,沈洁小枝都一枕黄梁了。小月却怎么也合不上眼,脑子里总闪现着明子热烘烘、扑嗵嗵怀里那一只好看的发夹。之后,不知是梦还是瞀乱:披着白衣的七房的总来夺他怀里的发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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