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莽林梅熟笑声欢 戆汉情痴撞树忙(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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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上的杨梅都快红了,在杨梅全下树之前,时不时有人摸上山去偷窃。如果只是有人偷些杨梅解解馋倒无大碍,就怕偷梅的别有用心而偷梅换钱,那偷梅贼会一时图快,把杨梅累累的枝条折下来,逃遁后再摘枝上的杨梅,这就要废梅林了。李无香决定派人上山蹲守,抬起头来,用筷子敲了一下碗沿,道:“想来想去,畏子,还是你去吧!你到底刚来潘家,捉到偷梅子的好泄下脸来,你跑得快,又打得赢。”
“嗯!”甑边一低沉的声音应着。他叫吴畏,是老当家的亲外甥。就是那次外面讹传老当家的逝世了,他和家人匆匆来奔丧,就没回去,李无香指派他如长工一样在潘家干这干那的。吴畏干的挺卖力的,好在他跟牯牛一样壮实,什么活都拿得起放得下。当然,他家里有山有地,红薯丝饭照样吃得饱。他留在潘家是醉翁之意,那天要回去时看见了两年没见、犹如出水芙蓉、清雅婉丽的小枝;她当时郁郁寡欢的样子让他欲以沸腾的血液焐热于她,于是当即对家人说,你们先回去,那丫头还不知咋样呢?有事我也能搭把手。
小月好了后,紧接着农忙,各房的为了留下稼穑好手的吴畏,直对他取笑,说别回去了,潘家有的是田地,你舅娘又没儿子,只要你干得好,没准把女儿奖掖给你。这正合吴畏之意,于是半推半就又留下来了。要想打小枝的主意就得博得潘家一把手李无香的欢心,只有一身力气的粗人就只有卖力干活,这是他的思维逻辑。
吴畏是粗人,手、腿就更粗了,大手上全是老趼和裂开的口子。他的相貌还挺端正的,个头也高大威猛,就是脸膛跟抹了煤炱似的。他的条件就摆在面前:手腿粗,身高体壮,黑脸大头??????这是干活人的特征,也不是什么缺点。可他这样的对于小姑娘来说是大大的不顺眼,如果他凑乎上来就使人厌恶了。就是他轻叫一声小枝时,小枝也会翻起白眼;轩子在场时,更会抖动着小蛮腰表示不满。
精明的李无香也看出他的心意,倒一直对他不离不即、不愠不热的。他不是爱表现吗?干完了这就指派那,先把他给累趴下,看他还有心思想别的吗?把他当外甥看待,门都没有。
吴畏一天到晚在外干活,只有回潘家吃三顿饭的空当;自他在潘家显露心意后,这点空当两只眼也总是搜索不到小枝的影子。他不傻,想着就这样被李无香像牛马一样唤来使去,能换得她的好感吗?小心瞧去,她的脸色跟掉色的布一样。他真是两头的“门”都进不去了,两头都撞得体无完肤、心灰意冷:唉!过一天算一天吧!反正晚上一粘铺就睡着了。算了一天又一天,转眼间半个月又过去了,他再也沉不住气了,再也不想过这种暗无曙光的日子了,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进潘家的门了,就是老当家的真死了也不来奔丧了,李无心把人当不拿工钱的长工,还瞧上她脸色了。
结果呢?吴畏刚拿起饭,李无香就指派他去守梅林。结果呢?他又低眉顺眼地答应了。就这副德性!还有谁赖在潘家不走?得了,以后就没日没夜守在梅林吧!要想和小枝黏上点什么,除非把她的手纸带到梅林里去。
李无香见他像喉间一口饭总也咽不下而露出一副痛苦表情,道:“畏子,是不是不愿去守哇?”“哦!去。”吴畏狠不得要自扇,嗫嚅道:“舅、娘,我······”李无香道:“我说呢!指派你去干轻松活还不高兴的样子。噎着了就喝口水,别缩手缩脚的小家子气,看了烦。”
吴畏首次正眼望去,正欲张口。李无香叫道:“咋的?还扯眉瞪眼的,说不得你?看看,哪像个做客的样子,一不顺心就丧脸,要债的呀?”吴畏畏头畏尾溜边了。
看看,瞧瞧,这点头哈腰的奴才相,这没主心骨的谁会把女儿给托附终身?
“畏子,你又缩哪去了?我还没交代完呢!”听见召唤,吴畏慢腾腾走出来。李无香盛气凌人道:“就你阴阴怪气的啥时上得了台面?能伸的都是因为能屈。你这样子咋能做一个人?咋能做一个好男人?眼见着房檐一般高大了,哪家的姑娘愿嫁给你?”
这弦外之音让吴畏精神为之一振,在潘家人诧异的眼光下频频点头。
“畏子,要是孩子偷梅子就不要太认真了,莫给潘家失色。大调皮的孩子可以把衣服剥下来,大人就不能放了,特别是蛮橫、废梅林的你就得用用脑子了。”李无香转而道:“你就扛着铺上的去梅林,一日三餐我派小枝给你送去。”吴畏重重地栽着头,用力把口里的饭咽下,接着宽嘴张在碗边,手上筷子不停往嘴里掀着饭,腮梆子也鼓起来了。
轩子走进来,一听派人去守梅林,也提出要去,说正闲得骨头都酥了,再呆在家里都要疯了。吴畏停下了筷子,眼盯着李无香嚼饭的口,额头上直冒汗。有人说,少爷还是别去了,吵吵嚷嚷的,别把贼吓跑了。也许李无香接受了这个建议,轻声细语劝道:“你还是在家念书吧!那都是野孩子才上山。你要是被树枝剐了、草蔸给绊了呢?”四房的嘀咕一句:“又不是纸糊的、面捏的?”在场的大多抬来不友善的目光,四房的端着一碗白饭匆匆走了。李无香唯有对吴畏冲道:“你还不快吃,磨蹭个啥?”
轩子还在争取,说可以把书带到梅林去读,在梅林多好玩呀!一听为玩,李无香更不松口了,担心他疯起来出啥不测。吴畏总算舒了口气,三下五除二就把碗里的饭扒光了,以手指把嘴外的红薯丝杵进去,鼓着腮梆子用力地嚼起来,牙齿硌得“咯咯”响。李无香又生厌了,叫道:“你是饿死鬼抬胎呀?你有本事把碗给嗑了,潘家饿着你了?”吴畏默不作声,噎着也紧紧绷着嘴,看见小枝进来了,就没有出去。
轩子软磨硬泡,不停亲昵唤婶娘,又推出跟班的。李无香终于点头了,对小月嘱咐:“你要紧跟着他,别让他爬树、跳坑、用石子打鸟。”最后郑重其事地震道:“他出了啥事,我拿你是问。”小月掩饰不了內心的喜悦,应声连连。小枝一听,忙迈上去,也要求去。她可嘟噜着嘴呢!小月一走,原本俩人的活就落她一人身上了,况且潘家不是咳嗽就是叫骂或是孩子哭。李无香叫道:“你又搅和啥,家里不要一个丫头照应?想累死我呀!”小枝耷拉下了眼皮,饭碗往桌上一搁。李无香又对吴畏吩咐,要他白天别去了,还去干那活,晚上扛着铺盖卷去梅林守夜。
如意算盘全落空了,吴畏狠不得一口要咬死轩子。本来对他这类无所事事、还要人伺候的看不顺眼,现在又被他搅了美事,更是气急败坏,冲到李无香面前,叫道:“舅娘。”“你又咋了?不是说好了吗?叫人吃不吃饭了?”李无香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搁。
吴畏迎着她厌恶的目光,道:“舅娘,现在天热,蛇都出洞了,晚上梅林还有野兽出来。你让他去,我还真不放心。”“你咋不早说,想害死人呀?”李无香脸上露出惊恐之色,转而苦口婆心把轩子当孩子或嬷嬷对少爷一样规劝。现在轩子唯有应声,心里却狠不得要掐死吴畏了。
吴畏把碗放桌上,以掌抹了一下大嘴,眼睛却瞟向小枝。小枝现在觉得肚子有多瘪多没吃饱,可李无香把碗摞起来了;不禁对他的一眼回以欲生吞活剥、挫骨扬灰的模样。李无香又把她当成使性子了,骂道:“你这死丫头端着这架势要嚎丧呀?想去梅林躲懒,我偏不让你去,偷着去我打断你的腿。”
吴畏眼睁睁地望着小枝向后院跑去,在李无香一叫唤时,忙闷着头,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外面走去,在门口道:“舅娘,我到底干哪活?”李无香暴跳如雷:“滚回吴家老巢里去,别在这丢人现眼。”看着吴畏由于慌张一脚踏空而栽在沟里的狼狈相,轩子大笑起来。李无香破怒为笑后,潘家人哄堂而笑。
第二天,小枝刚做下碗,李无香就指派她去梅林给吴畏送饭。小枝别别扭扭的,嘴上都能挂一个油瓶了。李无香抓着她的袖子一扽,却望着小月道:“你也同去。”小月不敢抗拒命令,却又不动。李无香斥道:“轩子回来后,你们愈加不像话了,看你们能养出啥脾性?”
由责备到詈骂声中,她们被逐出了家门,转而下一个坡后,走在田埂上,这径直去梅林的选择比绕库坝近多了。又上过一个坡,脚步更慢了,顺着通向梅林幽深的小径望去:梅林深似海,阴森森、凉咻咻的。她们一眨一眨的眼睛在梅林里到处都能捕捉到漆黑的影子,在路口互相推来搡去,都不敢向前。小枝一屁股坐在荑径上,损道:“晚上还哭着喊着来看呢!就这点胆。”小月想起那晚还发怵,可还犟嘴:“看就啥也不怕了。”
“看是搏命,死了拉倒,就怕竹子鬼留下当媳妇。”“做啥都行,只要不黏着潘家,梅林也不想黏。”???????斗了一阵嘴后,小枝气愤地从她手中夺过篮子走在前面,小月也木然地跟上去。她们提溜着心,猫着腰,眼睛到处溜望,这形情像瞎子探路,更像影视作品中的鬼子进村,缩头探脑的。
小枝忽然回过头来,道:“你听见啥了吗?”小月也好像听见了窸窣的响声,可静下心来就只能听见自个的心跳了。小枝把篮子捅到她手上,要她走在前面,道:“我都走了好长一段了。”小月走在后面也挺害怕的,密密匝匝的树枝、茅草挟持着小道而又看不见前面,于是建议谁也别推脱、并排走。她们互相扶掖着,向前走去,刚走了几步,尽管拨弄得树枝“哗哗喇喇”地响,可真切地听见那杂声又响起来了,凝心静听那异响来自哪处,也做好了夺路而逃的准备。转而同时指向前面一密枝处,可响声又戛然而上了。越忖越可疑、可怖,怔怔地立在当场。
小枝沮丧极了,道:“我腿都软了,还是回去吧!”“那饭呢?总不能带回去吧!那他吃啥?”小枝冲道:“叫他吃黄土呀!”??????“我还不知道你,心里准??????”最后小枝跺着脚,冲道:“再说,我可翻脸了。”她们这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中走过一段路了,心里节律也趋于平稳了,于是用这种“打草惊蛇”的办法,又走上去,为了营造声势而笑了起来。忽然又传来了明显的杂声,忙停住了,听清、看见声音就是十步之近的树后传来的。
小枝心惊肉眺的,道:“是不是竹子鬼呀?”小月死盯着那树后,道:“你不说竹子鬼只在晚上出来吗?再说这里又没竹子。”接着那树后“哗啦啦”直响。“竹子鬼。”她一叫,丢下篮子撒腿就跑。
“等等我。”小枝哭丧着追上去。俩姑娘抢路而逃,拨弄着树枝“呼呼”地响,疾迅如漱瀑倒悬,可后面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声。
这笑声好熟哇!小枝的脚步慢了,可后面正下坡的小月刹不住阵势,尖叫着向她扑去;小枝闪避不及,结果相抱着滚下去,痛得娇哼不已。正待爬起来,后面笑声更近了,梅树后现形了,原来是作恶的轩子。轩子还穿着睡觉时的衣物,手中一把折扇,显然是听说她们要来梅林,先一步来埋伏起来了。
轩子见苦不堪言的她们,笑得前仰后合。她们立马跃起来,前后夹击,嗔打着轩子。轩子绕着树怎能逃脱?转而没有反抗,趴在地上,笑泄了劲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打竹子鬼。”她们喊叫着甩开了手,直到手生痛,才放弃了对他的惩罚。轩子蜷缩着,抚着肚子,笑得背气。她们回味回味,也忍不住笑了,拉起他后,笑作一团。这打闹、笑声惊起一群彩色斑斓的小鸟,在梅林深处徘徊。
过后她们同时谴责轩子道,人吓人吓死人,我都丢了半魂了;真是的,吓得我都尿裤子了。俩姑娘装嗔,轩子唯笑,并且油气痞举的。小月抓住他探来的手一扽;在坡上方的他被受力,脚下一滑,扑了个嘴啃草。
“打竹子鬼。”她们一哄而上,可是叫声大,下手轻了。轩子装了个空隙,摆脱了她们,向山上蹬去。她们累得气喘吁吁、汗津津的,嚣叫着跟了上去,把篮子和饭盒静静地抛在了草丛里。
越向上山去,杨梅树就有些稀疏了,到了山顶时几乎没有树。如果站在山顶俯看梅林,杨梅树由下密而逐渐疏向山顶,像老头儿的秃头。但山顶有一棵最大、最高的老梅杨树,苍劲挺拔地傲视群孙,可是无法形容是“老头儿”的哪根“毛”了。就是因为老杨梅树老,至高至大,有梅林“老当家的”尊称。听说这山上原本就顶上一棵杨梅树,后来山上的树就多了起来,再后来就有了这片梅林。有人说山顶上树的根延伸到哪,哪里就长出小树,接踵而至,成年累月后乃至整座山。这肯定不符合植物学,倒适于“老当家的”繁衍力旺盛、家大后懋的喻意。如果改成种子传播的话,倒有可信之依?
老杨梅树植根于岩石缝罅中,耸立在山顶,久经风霜,老态龙钟,满目疮痍。树叶稀疏又蜡黄,可仍不服老,年年结出满满一树又大又绀红的梅子,比山下“群子群孙”的更好吃,这没听说有什么“传奇的典故”。这其中的奥密也许是老梅树长在山顶,没有影响它的避遮物,本身叶疏,所受阳光充足,所以结出的梅子就好吃。可是老梅树几经世纪重创,日渐疲癃,还能结出这么多的梅子,这就让人一时琢磨不透其中原由了。然而就是因为老梅树有很多奇特之处,潘家人把它当成梅林的震山之宝,成了神树。既然成宝成神了,就有灵性了,神灵之物何能受胯下之辱?何人敢施胯下之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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